次年三月十四日,胡仙真生了一个儿子——皇三子元诩,年近三旬的宣武帝对元诩爱如珍宝,担心胡仙真年少照顾不好皇子,便亲自养在身边。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宣武帝立了小皇子为皇储,依照旧例赐死了胡仙真,一醒来,发现汗湿衣衫。
四月初,宣武帝恩准了祖父致仕的奏疏,祖父当即决定五日后就离开洛阳,我连忙送了信笺告知胡仙真此事,但直到离京前一日我都没有得到回信。
离京那日,父亲带着大哥与大姊夫段荣率领一半护从先出了城安排客栈,二姊夫窦泰则领着剩余护卫护送我等出城。
快出城时,管家告知我城门口有人指名要见我,获得祖父同意后,我前往一看,竟然是胡仙真。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我竟觉得她透着明显的陌生,不论是神情,还是气质,都与以前相差甚远。
她走近帮我拢了拢披风,嘱咐道:“怀朔路远,又是边境之地,切记小心。”“姊姊在宫中也要万事谨慎。”
胡仙真点头,接过身后妇人怀中襁褓,送到我眼前,襁褓里是个正在熟睡的白嫩婴儿,未被帽子遮住的胎毛被修理的整齐干净。
“那日我收到你的信,考虑到你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便想把诩儿给你看看,幸而陛下仁善,同意了我的请求,所以我才没有回信,给你个惊喜。”
我从她怀中接过小皇子,看着他与他母亲相似的轮廓,心中默祷:希望你母亲不会因你而亡。
毕竟是宣武帝的爱子,没一会儿我就将他还给了胡仙真,不经意扫到胡仙真的脸,我居然看出了沧桑,明明她也不过十四!
“姊姊,祖父家家还在前面等着我,我想走了。”在看到胡仙真点头之后,我立刻率先策马而去,出城之际,我回头看了一眼洛阳城,攥紧了手中马鞭。
洛阳,迟早有一天,你会毁在我手中。
我和留下保护我的护从行至半途,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摔倒在我马前,害得我不得不用尽全力控制住受惊的马儿。
“水,请给我些水。”他的声音有些尖厉,应该是变声期的少年,我示意身后两名护从扶他到土墩旁坐下,并扔给了他水囊。
他喝了些水,意识恢复了一些,我趁机问他从何而来,何以到如此境地,他低声回道:“荆州。”
我心下了然,自去年起,朝廷南伐所得的荆益之地就开始造反,宣武帝花了很大精力才镇压下去,荆益久经战火,也难怪荆州百姓逃难。
瞧着他灰头土脸,又形单影只,心软之下,我又给了他些干粮与银钱,算是作为偶遇之礼。
“我会相面,请让我为您相面作为答谢吧。”我一听来了兴趣,当即下马,走到他面前。
他扶着土墩站了起来,细细盯了我一会儿,慢慢说道:“面相极贵,人主之母,情爱难全,子嗣短寿,命格极佳极悲。”
我还未说话,刚才那两个护卫已经大喝“大胆”,我想我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我的面色有多难看。
“相士之言岂可轻信,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赶路吧。”两名护卫听我这么说,只好将少年扔回了土墩旁,紧随着我上马。
“姑娘,我叫王昙哲!”我闻声回头,王昙哲狼狈地坐在土墩旁,想来刚才的大喊消耗了他不少气力,但他依旧抬头看向这边,而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回去之后,我并没有提起此事,又吩咐那些护卫缄口,纵使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我也不希望家人担心。
※※※
怀朔是太武帝在位时为了抵御柔然所修筑的六镇之一,也是娄氏的故乡。
昔年祖父立下战功无数,得到的赏赐不仅是爵位,还有数以万计的钱帛与赏田,故娄氏轻易就成了六镇之中炙手可热的大族。
这导致父母对于我们这些孩子管的更严,我几乎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中度过了在怀朔的第一年。
第二年开春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上元府里忙碌,从窥探多时的侧门溜了出去。
细细观察上元时节的怀朔,我就清晰感受到它与洛阳的不同,洛阳是雍容中带着精致,怀朔则是北方特有的粗犷不羁。
与洛阳的纸醉金迷不同,怀朔百姓几乎可以说是完整保留了草原民族的骁勇淳朴,商摊店铺虽无甚值得一掷千金的奇巧之物,街上却处处带着草原民族。
逛了许久,我猛然发现我迷了路,天色变暗,周围也无人,我只好向四处乱走,希望找到来时的路。
“看来小娘子是真的迷路了。”从后而来的年轻女声让我脊背一僵,孝文汉化后,魏国的大部分州郡对于未嫁女子的称谓都变成了姑娘,六镇却依然是娘子。
在这样的暗巷中,有个操着六镇口音的女人突然在人生地不熟的我身后出现,少顷,我脑中已经闪过许多种可能,并且善少恶多。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默默握紧了拳,余光扫过四周,观察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武器的。
她走到我面前,她手中纱灯发出的淡黄暖光让我心中稍安,抬头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说实话,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尤其是眼中的笑意,竟让以威严著称的凤眼显得俏皮。
“小娘子这么看我,难道是想仅凭相貌就看出我的善恶?”她看起来只比我二姊小几岁,语气却透着些许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