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王宫,东方才泛出微微一点鱼白之色,王宫皋门之外,火杖依旧通明,近旁停着一辆华盖之车,茅公领人候立,正张望着,远远看见庚敖牵着阿玄行出皋门拾级而下,快步迎了上去,面带笑容地向国君和新君夫人问安。他神色恭恭敬敬,但抬头望向阿玄之时,目中尽是笑意,这令阿玄不禁想起了些从前旧事,心里一时有些感慨,面上却未表露,亦含笑,向这位庚敖身边的亲信之人微微点了点头。&ldo;都预备好了?&rdo;庚敖带着阿玄前行之时,顺口问了一句。&ldo;是,公族大夫俱已到齐,只等君上与君夫人了。&rdo;庚敖微微点头,带阿玄来到那辆华盖车前,扶她登车,自己亦坐了上来,御人驱车,朝着宗庙而去。……周之朝代,宗庙不但与朝廷并重,于礼制而言,地位更在朝廷之上,不仅祭祖,亦是举行国之重大典礼之所,因以左为尊,为体现尊祖敬宗,宗庙从王宫分离,单独建于王宫之东,与西之社稷遥相呼应。穆国亦是如此,只不过比之天子七庙,规制降为五庙而已。马车出皋门,沿宽阔跸道平稳前行,片刻便至宗庙。阿玄下车,抬眼望去,看到前方雄伟的庙门之外,已肃立众多身穿官服之人,分左右两列。左列应是庚敖之同姓公族,为首那人她再熟悉不过,便是宰夫买。右列当为外姓之公卿,以卿、大夫之衔职高低序列而下,最前那人须发花白,立于阶下,神色庄重,阿玄之前虽未见过这老者,但也能猜测的到,此人应当便是伯伊夫人之父,穆国如今的丞相伊贯了。见王车至,众人迎来见礼。国君精神奕奕,他身畔的君夫人,身着祭服,唇边含着微笑,美丽端庄,与国君看起来如此般配。宰夫买注视着国君和君夫人,见君夫人看到了自己,向自己颔首为礼,忙躬身还礼,心中甚感欣慰。右手边,伊贯拄着拐杖,在周季等人扶持下,迈着方步,朝庚敖缓步行来,到了近前,向他行完礼,轮到他身畔阿玄,却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并无多余礼节。他既如此,他身后的周季等人,当着国君之面,虽不敢同样托大,但向君夫人行礼之时,无不敷衍。庚敖双目微微眯了一下,眸中一丝阴影,却转瞬即逝,笑道:&ldo;累老丞相久侯。老丞相年迈,今日原本不必来此。&rdo;伊贯颤巍巍道:&ldo;今日君上与君夫人拜祭宗庙,此头等重要之事,老夫怎可不来?&rdo;庚敖一笑:&ldo;有劳老丞相了。&rdo;他说完,偏头望了眼稍落后于自己一步的阿玄,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朝她伸出手掌,微笑道:&ldo;步阶陡耸,汝跟上孤,小心脚下。&rdo;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如此做派,阿玄错愕,望向了他。他正看着自己,神色极其坦然。阿玄略一迟疑,在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终于,朝他慢慢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她指尖方碰触到他掌心,他便反手一握,握住了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随即引着她,朝前方通往宗庙的台阶走去。……宗庙亦如宫殿格局,前为堂,后为寝,堂中安放祖先之神主,寝则收纳祖先衣冠。所谓事死如生,司常领着胥人,每日供奉鲜食,定期祭祀,如同先人活着一般进行侍奉。国君与新婚之君夫人将来此拜祭先祖,各种预备万无一失,庙内从昨夜起,便燃点着经夜不息的兰膏巨烛,芬芳氤氲,灯火通明,司常衣冠整洁,肃立于门塾之外,带领一众胥人迎接国君夫妇的到来,肃穆礼乐声中,抬眼却见国君携一女子之手,二人穿过中庭朝这方向行来,那女子身着祭服,裙裾延伸曳地,其貌美,其端庄,几不可言表。司常一怔,随即迎了上去。直至跨入宗庙,行至神主之前,庚敖方松开阿玄的手。阿玄此时手心已是捂出热汗。时至,祭始,公族从左阶入,卿士从右阶入,庚敖带着阿玄,二人列于正中前方,向面前神主下跪。青烟缭绕中的两列神牌,高高在上,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阿玄渐渐定下心神,跟随庚敖朝着神牌叩头,郑重以额叩地,礼毕,见庚敖却还不起身,忍不住微微转脸,悄悄看了他一眼。他两只眼睛盯着前头那两排父、祖、曾祖之牌,嘴唇微微翕动,看似是在默默祝祷,只是不知道他在祝祷何事,过了一会儿,他似是祝祷完了,朝前又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头,这才看向她,冲她一笑,起了身,二人又转至前庙,再一番必不可少的繁琐礼节之后,终于礼毕,出宗庙时,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