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到净室的距离不远,对沈彻的大长腿来说不过几步路程,他将纪澄放到汤池傍边坐下,&ldo;要不要我伺候你?&rdo;纪澄拿起旁边的葫芦瓢就往沈彻身上泼水,沈彻轻笑着往外头闪去,纪澄气得就想拿葫芦瓢砸过去,可旋即一想,待会儿还得自己去捡回来,遂又作罢,这就是太理智的坏处。热汤能极大的舒缓身体的酸胀,但是心里的伤是再也治不好了。纪澄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重叠搁在池边,下巴枕在手臂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雪山。雪山越是晶莹,就越是反衬出纪澄如今的处境,深陷泥沼而不能自拔。纪澄鼻头酸涩,仰起头不肯叫眼泪落下来,越是被人作践,越是不能流泪。这时候只有理智和冷静才能帮她摆脱困境。纪澄在热汤了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穿戴好,直接去了厨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当前这才是重点,反正人生不就是吃喝拉撒睡么。厨房里有新鲜的野菜,还有几根野猪骨头,并一块新鲜野猪肉,野鸡蛋拿了一筐来,纪澄的眉头跳了跳,那位老骆是想一次做够十天的饼么?人痛苦而无可开解的时候,有事情做其实并不是坏事。纪澄先将野猪肉用温水洗净,然后用清水漂洗了一刻钟,将其中的腿骨砸断加了一点米醋然后熬汤,剩下的杂骨因为肉比较多,可以做酱骨头,调制酱料是难不住纪澄的。至于猪肉,则是用小火烧的红烧肉,最后将野菜在水里焯一焯摆盘就好,正好可以综合红烧肉的油腻。这些菜都是费时的菜,其余的时间纪澄调好了面糊,一张一张地摊起野菜饼来。整个三好居内,除了纪澄所在的厨房有动静儿以外,其余皆寂静无声,纪澄偶尔探头看去,也没看到沈彻的身影,肯定是出门去了。此刻沈彻正坐在一个灰麻布衣,梳着道士髻,须发半百的老人对面。中间摆着一盘棋局,沈彻执白,指缝里夹着棋子,良久也没有放下。&ldo;气息乱了,心也乱了。&rdo;老骆道。&ldo;心若不乱如何能宁?&rdo;沈彻放下一子,和老骆打起机锋来。老骆执起黑子沉吟,&ldo;我观你大衍境的壁垒好像又有松动,只是根基不稳,所以才心乱、气乱。&rdo;&ldo;嗯,得天之助,勘破这一关就好。&rdo;沈彻丝毫没将心乱、气乱之说放在心上地道。八年前沈彻的大衍境就有突破的迹象,但是当初他没舍得在方璇身上行勘破之途,如今得遇纪澄,绝对是得天之助,才能在八年之后再次有突破。方璇虽然自立自强,但是心最为柔软,若沈彻真是借她勘破&ldo;红颜枯骨&rdo;一关,肯定会伤她至深,再不复现。至于纪澄,那就是最有韧性的野草,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最后都能重新站起来,哪怕是从砖缝里也能伸出头去。沈彻倒是不担心她的接受程度,何况,这还是一根从根子上就已经黑了的野草。老骆不再开口,专心致志地下棋,即使沈彻心乱了,也依然可以让他五子。&ldo;我闻到红烧肉的香气了。&rdo;沈彻在摆下一子,困死老骆整条游龙后道。沈彻走进厨房时,纪澄正将大骨头、酱骨头、红烧肉和野菜饼装进篮子里,见他进来,开口道:&ldo;这是给老骆的。&rdo;谢谢他送给她的花鹤翎。&ldo;我给他送过去。&rdo;沈彻拿过篮子。沈彻去得很快,回来的时候纪澄才刚摆好碗筷。沈彻的胃口很好,纪澄做的菜分量不小,想不到最后连汤汁都不剩。纪澄起身收拾碗筷,沈彻道:&ldo;我帮你。&rdo;沈彻还真是在帮忙。打水、洗碗都是他在做,纪澄只是负责用棉布将沈彻递过来的碗擦干就行。&ldo;你的碗洗得挺熟练的。&rdo;纪澄开口道。沈彻侧头笑了笑,&ldo;小时候跟着师傅习武,就我们两个男人,自然不能让师傅打扫杂务。&rdo;&ldo;那你还说你不会做饭?&rdo;纪澄抓住沈彻的漏洞道。沈彻道:&ldo;比起你来,我的确不算会做饭。&rdo;洗过碗,纪澄看着旁边那堆被褥就眼睛疼,想去收拾却心里却又不甘。&ldo;放哪儿吧,老骆会找附近村子里的大婶来清洗的,你换下的衣裳放在这里她也会一并清洗的,下次就不用再带冬日的衣裳了。&rdo;沈彻将一个木匣子递到纪澄的面前。纪澄直接将沈彻满是暗示的话忽略,接过木匣子打开,里头躺着大约三十粒黑色药丸。&ldo;这是什么?&rdo;纪澄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ldo;避子丸。不要再喝避子汤了,大阴大寒之物,于身体有大碍。&rdo;沈彻看了纪澄一眼,&ldo;你不想吃也无妨。&rdo;沈彻的话音还没落,纪澄就已经拿了一粒放入了嘴里,连水都没用,嚼碎了吞进去,良药苦口,铭心刻骨。纪澄吞下药之后,拿着药匣快步走到水边,当着沈彻的面打开药匣,将里头的药丸全部倒入水里,然后将那药匣子奋力地扔了出去。纪澄转过身时,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知道现在应该冷静,甚至应该和沈彻虚与委蛇,指不定哪天同床共枕时就可以用金簪刺死他,也或者她可以从沈彻身上拿到不少的好处,但人都是有情绪的,纪澄已经是忍无可忍。&ldo;为什么是我?你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rdo;纪澄的声音里有哽咽,她不想软弱,可是害怕、无助累积得太多。而且要紧的是,纪澄在清晨时发现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在她已经意乱神迷的时候,沈彻的眼睛却清凉得可怕。沈彻冷静地看着纪澄,&ldo;坐。&rdo;纪澄没动,见沈彻先在水边的蒲席上跪坐下,她才牵了牵裙角在他对边跪坐下。&ldo;如果我说,我是情不自禁呢?&rdo;沈彻道。的确是情不自禁,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结果却引火烧身。纪澄于他就是双刃剑,因为无法抑制所以能最大程度地激发他的九转玄元功,可也正是因为无法克制也让沈彻有自毁长城的可能。但是沈彻从来就不是一个怕冒险的人。纪澄看着沈彻,她很怀疑自己有让沈彻情不自禁的能耐,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姑娘,纪澄是感觉得出来的,但她显然没有在沈彻身上感觉到。&ldo;这样吧,我们来赌一局。&rdo;沈彻道。纪澄抬了抬眼皮。&ldo;半年。半年后或者我娶你为妻,或者我放你走。&rdo;沈彻道。无论输赢的赌注对纪澄都十分有利。&ldo;我怎么能相信你是真的愿意放我走?不再拿任何把柄威胁纪家、威胁我,还有威胁凌家?&rdo;纪澄道。既然问出声,那就是感兴趣了。沈彻道:&ldo;你也可以不赌。&rdo;纪澄心想,难怪赌注无论输赢获利的都是自己了,这赌局的本身是在于沈彻到底会不会守信用,而她又该不该信他?穷途末路的人抓住一点就会都会当做救命稻草,纪澄想了想,&ldo;我需要你发誓。&rdo;沈彻轻笑,&ldo;你竟然相信发誓这种事情?&rdo;纪澄道:&ldo;聊胜于无。&rdo;沈彻道:&ldo;可是我不信。&rdo;纪澄瞪眼看着沈彻。&ldo;没有信心赌局就作罢。&rdo;沈彻道。在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有公平的赌约。这或许只是沈彻抛出的一个诱饵,他惯于玩弄人心,但实际上纪澄也知道,她不应约,只要沈彻不肯放手,她愿意不愿意都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沈彻让她没有信心就不要赌。因为赌的本身就是纪澄的魅力,若她能赢得沈彻,所有的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或者成为沈府的二少奶奶,或者让沈彻对她也能不忍心,最后放她离开。&ldo;我跟你赌。&rdo;纪澄道。晚上肯定是不能再住在三好居了,纪澄已经&ldo;失踪&rdo;了足足两日了,今晚若不回去,怕真是有麻烦了。何况,沈彻也并没有大把的时间耗在山居饮茶上。回去的时候依然是沈彻带着纪澄从山顶直接飞到另一个山头,如果纪澄对功夫稍微再熟悉一点儿,就能看出沈彻昨日和今日的差异了。譬如昨日来的时候,沈彻带着她一口气就能飞过去,但今日沈彻手里连弹了三个石子,他需要在空中借力才能保持不坠。不过作为外行,纪澄对这些小细节即使看到了也没有往深处想。纪澄回到南薰园时,榆钱儿差点儿没急疯了,若不是南桂拦着她,指不定她能闹出什么事儿来。&ldo;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今天眼皮一直跳,生怕出了岔子。&rdo;榆钱儿一见纪澄,忙地迎了上去。纪澄身心俱疲,也没多余的精力安抚榆钱儿,倒是榆钱儿伺候纪澄梳洗的时候,在她脖子上看到密密麻麻的紫痕,一直绵延到深处,又是一脸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