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眼里溢满水光,睫毛上也有一层水雾,倔强地昂着头:“我也是,我小学时候就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的人,也从来都没变过。”人一生总会留些遗憾,是这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心结。最美好的年华,永远停驻在回忆里那片青灰色的烟雨,杏黄色的天。只可惜遇到时不会明白,将来是要擦肩错过,不得不忍痛放手。有多少人真正有缘又有份,能够在渡口的船头牵上了手,一起走过烟雨,到达人生彼岸?……瞿嘉调开视线没有多看夏蓝。他很不擅长跟女孩儿打交道,很害羞吧。他也不会花言巧语留有余地委婉地拒绝,就用沉默做为结束。姑娘太漂亮了,身材太性感了。他就没有多看,总觉着哪怕多看几眼别人,都是对不住遥遥,都是某种不忠诚。院门外,自行车轱辘碾过钢板,爆出一串特熟悉的动静。瞿嘉猛地抬头,宝蓝色好像一晃而过。他猛跑出两步到院子门口,车和人就都不见影儿了。眼膜上出现幻觉了吗?但耳朵听见的不是幻觉。这条胡同经过他们院子门口的地方,以前挖电线挖出来一个陷坑,施工单位图省事没有填土,就用一大块钢板,打补丁把那坑盖住了。每一辆经过的自行车,都会在此地轧出“叮咣”这一声,像敲门按门铃似的,通知院内住户,人到了。瞿嘉就认得那车轱辘声,因为那辆自行车来得次数太多,太勤了!在细雨中撞击铁板的声音惊醒他,好像从他脑海里轧过去了。瞿嘉狂奔几步跑出去找,在泥泞的雨中跑了好几步。喘息着,喝着雨水,就是没能追到,又跑掉了。他再慢慢地走回去,就在他们院门口,放着一个塑料袋。他把塑料袋捡回家去了,里面装着一个玻璃饭盒。有人给他做了一份甜品零嘴儿,大概是拎着这饭盒也来“探病”的吧。一盒草莓。水果都已经过季了,肯定是从超市买的高价草莓。草莓用牙签串了,特意裹了一层糖稀,弄得甜甜的……有人给他做了一盒冰糖草莓。事后,几天之后,瞿连娣在家里做饭,又炒俩菜。炒了个肉丝蒜苗,瞿嘉吃光了大半盘子,但是最爱吃肉丝炒蒜苗的那位,不在饭桌上。母子之间不想再瞒,瞿连娣这顿饭吃得纠结难熬,饭碗都空了竟然还在嚼筷子。两根直不楞的筷子都快被她拧成麻花儿,瞿连娣干脆就问了:“夏蓝也是挺好一女孩儿,开朗大方,又漂亮,又对你这样儿……可惜你就是,没有喜欢上人家?”“嗯,没喜欢上。”瞿嘉答得也特别干脆利落。瞿嘉就明白他妈妈也知道那事了。因为夏蓝就没打算遮掩隐瞒,回去就特坦白地对张蕙蓝交代了,她向瞿嘉表白索吻来着,没成功,很痛快地被拒绝了,人家已经有喜欢很久的对象了。随后,张蕙蓝也是个嘴快又心存不甘的,一整天就和瞿连娣对着面盆案板唠叨,可惜,遗憾了,你们瞿嘉没喜欢上我们闺女,没看上,把我们拒绝了!虽说早恋这种事我们也不赞成,本来觉着来日方长,两人将来没准儿还能考到一个大学,上了大学再发展,结果呢,你们瞿嘉脾气是真个色,眼光是真挑,就没看上我们!瞿连娣当然一个字都不会对夏蓝她妈吐露,这一肚子委屈心酸,憋死她了,都揉到面里了。心里难受,感慨,孩子们这都是什么命啊?夏蓝这样儿的姑娘,跟她的瞿嘉,也是青梅竹马,而且还门当户对。一片胡同区出来的穷街坊,一个厂子散伙的下岗职工,同属于从旧时代踉跄着走过来被新时代抛弃在河床沙滩上的失意者,谁都不会嫌弃谁。瞿嘉假若愿意和夏蓝在一起,一丁点儿压力都没有了,双方家长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很合适,很般配。但那只能是“假如”了。事到如今,已经没假如了。瞿连娣自己都不会再赞成,那样儿不是坑人家姑娘么?这个家里已经“住”进来周遥了。周遥存在她们母子俩生活中这么多年,早就在内心安家落户,就不可能抹掉,不可能假装在当年南营房小胡同里那个漂亮又招人疼的男孩儿没有来过。瞿嘉就是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直接上了悬崖峭壁。“你妈妈我都明白,你和遥遥,这么多年感情太深,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把你掰回来。别说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遥遥。”瞿连娣对她儿子说,“妈就是心疼你太累,太难了,你那犯轴的脑子你能明白吗?你跟夏蓝俩人,咱们家不高攀,她跟你,她也没高攀,就谁也不拖累谁。你面前就是一条坦途,没有任何压力,你还用得着……“你为什么生病,为什么发烧?你为什么淋雨,你为什么难受,我看不见吗?……“还有,店里不准你再去了,你要是再去,我就不去了!”瞿连娣说话间泪流满面,抹一把脸。最近泪点有点儿低,哭得都快怂了,她以前绝不这样,以前也是叉着腰拎着自己鞋站在食堂门口跟人吵架一个小时措辞不带重样儿的,现在,命运压身,磨没了很多棱角。多么喜欢遥遥啊,那个大吉祥物多久没来家里吃顿饭了?周遥每次过来“五芳”,瞿连娣心情没比她儿子好受,每一次理智都警告她,对周遥冷淡些膈膜些,这傻孩子没准儿以后就不来了,一了百了。然而感情上又爱得要命,每次周遥来,就牵住她心头肉了,好吃好喝地招呼着,舍不得对周遥摆出一丝些微的冷脸。瞿嘉埋头吃完饭,盘子都扒拉干净舔了,才抬头:“您不用操心我的事,甭说了。说了我也不会听。”瞿连娣莫名松了一口气。“妈,您觉着我算孝顺么?”瞿嘉又说。瞿连娣连忙点头,儿子你当然是孝顺的好儿子。瞿嘉说:“我也觉着我还算孝顺。别的事都可以顺着您,唯独这一件,不可能。我喜欢的人,他叫周遥。”瞿嘉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我上小学时候您就知道,您这些天累糊涂了吗?那我再说一遍,我喜欢的是遥遥,我从来没有变过。”……周遥来或是不来,在或者不在他身边,将来去哪,走哪条路,那是周遥的事。他喜欢周遥,这是他的信仰他的坚守,就是自己的选择。谍战瞿嘉这个期末过得很糟糕,周遥过得同样糟糕。这个冬天的温度对瞿嘉而言是负10度的,对于周遥就是负30度。因为他是被骂“滚蛋”的那个,然后就端着小男人的自尊心麻溜儿地滚了。掉头就走,也没回头。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儿,装傻充愣着赔个笑脸,然后再低三下四地拉着小手手哄人。早就不是“小手”了,彼此都是大人了,很快即将十八岁成年了,什么事儿是开玩笑乱来的?不懂事么?让对方滚蛋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互相都好像一脚狠狠地踢到一块铁板上了,都疼着了。有些事情塞在周遥心里,有一堵墙就横在两人面前,已是撒泼打滚装傻卖萌都无法再掩盖的矛盾。他是真的伤着了。晚上坐在书桌前,瞿嘉给他叠的那只纸鹤还在的,就一直安安静静降落在台灯灯座上,没有飞走。“嘉嘉牌”纸鹤就是他桌上的大明星,独享那个灯座位置,沐浴着暖黄色的舞台灯光。至于其它东西,桌载音响,几样电子摆件,变形金刚模型,一大摞cd盘,还有乱七八糟的学习用具,全部堆在一起,填满书桌上其它不重要的位置。……晚饭吃得都少了,完全就没胃口。牛胃的食量都变成猫胃了,每天扒拉着米饭粒吃一碗猫食,闷闷不乐得。俞静之一开始怀疑自己做饭手艺又出问题了,做得不好吃吗?严格依照菜谱做的啊,我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女强人,我认真学习,我克服心理障碍,我还勇于实践突破了自我,放调料都是用量杯量勺量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