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旌旗遮蔽山川,褐色的尘烟弥漫天地,尘烟下,总兵力超过十一万的窦建德大军沿着驿道,分为三队齐头并进,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居前开路,两侧步兵队列整齐,在荒原草地上踩出两条不亚于驿道坚实的道路,后方运送粮草军械的辎重车辆密密麻麻,连绵数里,走在中间的是衣甲最为鲜明的窦建德中军,而中军队伍最中间的,又是窦建德的御辇和他的侍卫队伍,还有大夏朝廷的文武百官。
戴金盔披金甲坐在八匹白马拉乘的精美御辇上,统帅着规模如此庞大的军队御驾亲征,意气风发的窦建德当然是感觉自己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得意有多得意,还突然在御辇上无缘无故的放声大笑,开怀之至,左右好奇问起窦建德的开心时,窦建德如此答道:“朕在笑那陈应良奸贼不知死期将近,更在笑那陈贼闻知朕亲提三十万大军南征讨伐于他时,不知将要惊慌成什么模样。”
“至少是尿裤子吧,听说那奸贼的身体不是很好,说不定还有可能当场吓昏过去!”窦建德的麾下也不乏阿谀谄媚之辈,马上就有马屁精大声附和。听到这话,窦建德更是放声大笑,夏廷文武百官也是纷纷大笑出声,甚至就连素来不太喜欢参合这种事的李密也是如此,笑得还比谁都开心。
李密笑的当然不是死对头陈丧良,而是他现在的主子金车御辇上的大夏皇帝窦建德,吃过见过的李密也一眼看得出来窦建德无故大笑的真正原因——世代务农的泥腿子,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靠机缘和运气在短短数年中成为一方霸主,新近还登基称帝,突然暴发成了这样,换了谁都会得意忘形,不可一世。没有效仿隋炀帝出巡时用黄沙垫道,彩绸包树,都已经算是窦建德头脑还剩最后的清醒了。
“还真有点象以前的我。”
笑完后,李密又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嘀咕一句,因为李密事后追悔,发现自己在鼎盛时也曾犯过得意忘形的毛病,拒绝采纳裴仁基等人的逆耳忠言,偏听偏信轻敌大意,这才给了王世充创造翻盘奇迹的机会。同时李密在这方面也无比钦佩自己的死对头陈丧良,同是赤贫出身,不管在什么时候,陈丧良都始终保持着冷静头脑,好色却不贪恋,贪权也不滥用,强盛后仍然能够保持谦逊,擅长采纳臣下直谏忠言,从不轻敌更从不头脑发热!
所以李密也不止一次的下定决心,将来自己如果真的还能东山再起,重现鼎盛时的辉煌,那自己一定要学陈丧良,而不再做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窦建德!
窦建德是在三月二十八日这天出的兵,为了报临汾大战的一箭之仇,也为了乘势吞并穷途末路的王世充残部和中原地盘,窦建德几乎是把他所有的家底都给了搬了出来,步骑主力十一万,再加上新依附的李密残部两万余人,夏朝廷这一次投入中原战场的总兵力几乎接近十四万,越来越变得好大喜功的窦建德也把大手一挥,决定将军队规模号称为三十万,帐面兵力的数字也变成了仅仅号称八万的隋军兵力三倍还多,因此在宣传上也很是占了一些口头便宜。
反对窦建德直接出兵洛阳的宋正本脑袋落地后,夏朝廷中已经找不出半点声音反对窦建德大军取道魏郡汲郡直接南下,大军所到之地,郡县城池无不开城迎接,确实受过一些窦建德恩德的地方百姓也纷纷焚香拜道,携壶担浆恭祝窦建德旗开得胜,早日平定这人命贱如猪狗的烽烟乱世。因此窦军的推进速度也非常之快,十一万大军仅用三天多点时间就推进到了魏郡邺县城下,距离黄河已经只剩下三四天的路程。
然而就在这时候,王玄应派来的求援使者也带了东征隋军兵临虎牢关城下的消息,随同窦军南下的郑军使者王琬和长孙安世不敢怠慢,立即拜见窦建德恳请窦建德立即出兵一支,帮助虎牢关守军抵御隋军进攻。李密和窦军大将范愿、胡大恩等也纷纷建议先派一支骑兵南下,火速赶往虎牢关参战,鼓舞虎牢关守军士气和确保进兵道路畅通无阻。然而窦建德问明东征隋军不过三万多人后,却这么说道:“用不着先派偏师南下,朕的大军最多再有四天就可以抵达黄河,再用一天时间渡河,然后便可一举全歼陈贼偏师。”
听到窦建德这话,已经摸透了窦建德性格脾气的李密立即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一句发一言,范愿和胡大恩等人却不肯罢休,坚持又请窦建德赶快分兵。可惜窦建德却把眼睛一鼓,喝道:“急什么?难道虎牢关连五六天时间都坚持不了?现在就马上分出骑兵南下,陈贼偏师看到朕的军队旗帜,提前退兵跑了,再想把陈贼军队的偏师和主力一起歼灭,不是要难上许多?各个击破的战术,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
范愿等将这才无奈闭嘴,也纷纷在心里郁闷说道:“如果宋正本和王伏宝还在就好了,他们一个敢言敢谏,敢触逆鳞直谏到底,一个擅长奔袭突击,倒是眼下最适合的先锋人选。”
李密当着窦建德的面不肯多说一言半语,可是回到了王伯当和王玄策等心腹面前后,李密却是冷笑连连,道:“昔日项羽弃关中回彭城,韩生笑他沐猴而冠,象只戴了帽子的猕猴,今天这句话用来形容窦建德也是半点不差——一举全歼陈贼偏师,这句话也亏他窦建德匹夫说得出来!陈贼这支偏师既然敢绕过洛口仓直取虎牢关,说明这支偏师中定然是强将精兵云集,战力强大而不惧两线作战。正面交战,窦建德这十几万乌合之众能否取胜都还是未知之数,竟然还敢放出狂言来一举全歼这支陈贼偏师,可笑!”
“恩师,既然你很清楚这支陈贼偏师不容小觑,那你为什么不力劝窦建德先派骑兵增援虎牢关?”王伯当疑惑问道:“虎牢关地势重要,只有确保关城在手,窦建德的援军才可以直接开抵洛阳城下,给我们的死敌陈应良奸贼制造最大的麻烦啊?”
“你想让为师象韩生一样,被窦建德活生生烹死吗?”李密苦笑反问,又叹道:“窦建德这个土包子小人得志,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了,虽然为师也很清楚只有确保虎牢关在手,才可以借窦建德之手把陈贼削弱更多,但是没办法,窦建德这个匹夫听不进劝,只能是随他去,也只能是祈祷虎牢关那边能够坚持到窦建德匹夫抵达,别被陈贼偏师提前攻破。”
说罢,李密又冷笑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窦建德能够救出王世充与我们无关,他被虎牢关挡住后无法直抵洛阳,我再自告奋勇去中原诸郡替他组织旧部前来助战,说不定成功的把握还更大一些。”
事实证明,窦建德如果立即就派出骑兵南下增援虎牢关的话,夏郑联军应该很有希望保住虎牢关,窦建德在四月初二的下午午就收到虎牢关遇袭的消息,而东征隋军是直到初四的凌晨才靠内应帮助杀进虎牢关,并且直到初四接近正午才真正拿下虎牢关全城,所以如果窦建德能够抢先派出骑兵南下,夏军骑兵急行而进,无论路程和时间都完全有希望抢先一步赶到虎牢关,破坏陈丧良的夺关计划。
然而很可惜,天公佑恶不佑善,窦建德还只是稍稍轻敌了一下,马上就给了陈丧良可乘之机,再到四月初五时,虎牢关已经沦陷的消息就又被送到了窦建德面前。窦建德目瞪口呆之余也简直把肠子悔青,但是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无可奈何之下,窦建德也只能是匆匆把文武百官召集到雕龙画凤的御辇前,与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进兵机会。
商议时,有人提议继续南下,乘隋军立足未稳的机会赶紧夺回虎牢关,重新打通进兵洛阳的大路;也有人提议改道西进,去攻打远不及虎牢关坚固的临清关,进兵河阳威逼隋军主力北线,逼迫隋军主力分兵抵御也伺机取道轵关进兵河东,各说各有的道理,争议许久都没有定论。已经有些后悔自己轻敌的窦建德一度动摇想去打临清关,无奈王琬和长孙安世等人却在他的面前磕头号哭不止,不断哀求他继续进兵虎牢关,先救已经被关门打狗的王玄应和郑军命根子洛口仓,然后再救洛阳,又把窦建德求得重新动摇。
关键时刻,李密再一次用事实证明了他的宽宏大度和以德报怨不在虚伪做作的伪君子陈丧良之下,站了出来力劝窦建德继续直取虎牢关,还振振有辞的说道:“陛下,我军直取虎牢关其利有三,第一是把握极大,眼下郑国太子王玄应的两万多军队仍然还在洛口仓中坚持,可以配合我军夹击立足未稳的陈贼军队,我军迅速夺回虎牢关的把握远比夺取临清关的把握更大。”
“第二是确保获得洛口仓的粮草供给大军,减轻大夏百姓的钱粮负担,并且把贼军各个击破!陛下之前就说过,如果能把陈贼东进偏师歼灭,将极有利于我军再破陈贼主力,现在陈贼虽然侥幸拿下了虎牢关,但我们把陈贼军队各个击破的希望仍然还存在。且郑国军队至今都没有确认陈贼到底是否就在东征军中,若陈贼真在虎牢关,那么陛下不仅可以把陈贼军队各个击破,甚至还大有希望擒贼先擒王,抢先擒杀陈应良奸贼本人!”
“还有第三!”滔滔不竭的说到这,李密顿了一顿,还向窦建德拱手行礼,恭敬说道:“陛下,恕臣下说一句不吉之言,就算我军最终夺不回虎牢关,直接进兵虎牢关也仍然对我军而言利大于弊。因为陛下屯兵虎牢关城下后,马上就可以堵死陈贼军队的出关东进道路,不给陈贼乘机扩张的机会,然后陛下只需要分出少许偏师,便可一举吞并黄河南部十二郡的郡县土地,饮马长江,继西取荆楚,把陈贼困死在中原腹地,进可图谋关中,退可与陈贼平分天下,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