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递过去的那一刻,主动权已经不在手上,只能被动地听下去。
齐誩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他只能听到女人说话的内容,看到她说话时的表情,以此猜测父亲说了什么。
可是他忽然间连女人的表情都不敢看,轻轻别过头,泥塑一般硬邦邦地坐在座位上,仿佛在听宣判词。
“我也是一个抛弃过自己孩子的人。”
没想到女人的第二句比第一句更开门见山。齐誩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同的是,我离开我儿子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女人缓缓往下说,住院前期那种颓唐的神态经过那么长时间似乎又回来了,让她看起来苍老许多,“原因在我。我年轻时候的盲目和任性毁了一切,我儿子他……是受害者,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担我自己的错误。”
停了一秒。
“齐先生,”她说,“跟您不同,我即使后悔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齐誩下意识眼睑上抬,看向沈雁。
沈雁默默坐在邻座,听女人讲出这些内容的同时一言不发,只把手伸过来,轻轻按在齐誩手上,抓牢。
女人又停了几秒钟。
话筒里面一丁点声音都没有,看来对方没有回话的打算。
于是她继续:“我儿子……离开我之后被他爷爷收留了。和他父亲不同,那位老人是个好人,所以才让我儿子长大后也成为了一个好人,没有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不公平而变质。”
到此,回到正题。
“小齐他,也是一个好孩子。”女人涩涩一笑,“聪明,善良,开朗,待人待事都很细心。我想这么一个孩子,应该成长在一个不错的家庭环境里,父母教导得好,才会那么出色。听他说……他是大学毕业后才离开家的,那么,之前……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之前。
这个词莫名打在他心头,重重一下。齐誩面前没有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差,手机械似地在座位板上一来一回虚抓。
女人说的不错,在他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之前,一家人关系非常和睦,偶尔小吵小闹,总体上还是很融洽的。他出生在三线小城市,民风比起一二线城市来说纯朴很多,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背景,家里面的教育虽然称不上一流,但在当地也算文化层次比较高,在外人面前简直是楷模家庭。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家庭大概会永远美美满满下去吧。
齐誩“呵”地一声苦笑出口。
可能是因为对面的人一直没吭声,女人这次没停顿。
“小齐‘采访’我以后……我和我儿子隔了那么多年再次坐下来面对面谈话,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我当年丢下了他,再见面时还说了很伤人的话,他却没有丢下我——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正是因为太好,更显得自己罪过。
“如果人生可以重头来过,我希望可以亲眼看看这孩子的成长全过程,作为母亲……才没有遗憾。”最后,她平静地结束自己的发言,“您也,不该失去一个好孩子。因为感到遗憾的时候往往已经太迟了。”
齐誩轻轻咬住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与沈雁的手指绞在一起,彼此下了不少力气,紧紧相扣。
心潮这才稍稍得以平息。
这时,女人忽然短促地“啊”了一声。齐誩一愣,转回去的时候看到她讪讪地把手机递了回来,神色忐忑:“……你爸爸挂电话了。”
——其实父亲没有一上来就挂电话,还听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齐誩勉强笑了笑,接过手机低声道:“没关系……谢谢阿姨。”
沈雁也忽然开口:“谢谢妈。”
那些话既是说给齐誩父亲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这个他心里清楚。
女人闻言怔了怔,随即眼眶微微一红,笑容填进了她眼角的鱼尾纹间,一层一层埋的都是杂陈五味。
发车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再多的话也不需要说,点到即可。
女人坚持自己拿自己的行李,让他们不用记挂,简单地告别后独自一人登上了回乡的客车。
齐誩陪沈雁目送客车渐行渐远,出站之后两人还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齐誩拍拍他的肩,才一同回去。
回到城北,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齐誩忽然停下脚步,喃喃道:“对了,小狗。”
沈雁轻轻侧过头看住他:“什么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