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亓嘴里含着片草叶子,已经在水源处坐了好久。打水这等小事自然轮不到他来坐,不过是行马累了,看着一道河水蜿蜒,歇了下来。
自梁回来以后,他就少有在原来的封地呆着,而是随大哥一起回了父王帐子,开始学着处理族内琐事。适逢夏季,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各部落之间的冲突也就少,故而还没遇到过什么棘手的事情。为难之处在于,父王因为梁与羯通商一事,开始格外关注起这个被常年忽略的小儿子来,免不了逼着他多学些你来我往的东西,说是以后也好辅佐大哥。
成日里跟着几位老人屁股后头,少有空闲能像今日跑的远些。他其实并不喜欢参合太多胡人五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何况现在羯已经和梁通商了。他见着那些米粮源源不断的从安城一路到羯族王下帐子,草原上走动的汉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长久下去,双方互惠互利,羯族就不用打仗了,何苦再成日里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倒给自己找罪受。
呆了一会,石亓将嘴里叶子拔下来拿手上掂量,这是马儿最喜欢的那种长叶茅。这个时节,能长到人腿那么深。再过些时候风霜一起,就全部枯黄了。他以前知道普通羯人要提前抢了收着好给牛羊过冬,居然不知道这玩意在梁人那边能编出各种花来。可惜他当时就买了个蚂蚱,回来想研究着怎么编,拆开就再也编不回去了。想抽个空档儿再去梁看看,爹和大哥盯着自己跟盯贼似的,倒不如自己独居自在。他长出一口气,将草叶子扔进水里,等涟漪上进才牵着马慢慢回帐子里。
虽说羯王的帐子也是会搬动,但比普通人总要讲究些。且身边随从也多,每次一驻扎,方圆数里也跟城镇没有太大的区别,无非就是脚下踩的,是草皮罢了。至居地外围,石亓松了手里缰绳,将马丢给外头守着的,径直往中心处自己帐子走。走近了却发现有个下属在门口等着,见了他立马迎过来道:“羯皇找你早些过去。”
每天都各种琐事,石亓不耐烦也无可奈何。门都没进,转身往王帐走。他道时,羯皇还有石恒等一干重要人等早就到了。胡人规矩没那么多,石亓穿过人群喝了一碗马奶站到角落里,反正他也插不上什么嘴,就是来凑个数,美其名曰听听族里老人都怎么干活儿。
众人看在眼里也没当个事儿,大王子生的早,当家立事的时间也就早,等小王子出生的时候,难免羯皇偏心点。反正大家伙儿也不指望他啥,废点就废点了。要不是通商一事,没准现在还在哪个草窝里抱着个女人打滚呢。
石恒却走过来一把把石亓拉倒众人中间道:“这事儿当初就是你起的,现在也给我好好听着。”
羯皇一直坐着没怎么说话,倒是底下人七嘴八舌。
“有什么好说的,我早说汉人奸诈。”
“不卖不卖,没有也不是活不下去。”
“就是羯人自在生活这么多年,死也是站着的,上次去了还要给人跪着行礼。”
“真要活不下去打一场就是了,凭啥马背上的跟那些矮子说话还要低声。”
石亓听了好大一会,才弄明白是通商的事儿出了问题。也不能说有问题,双方还是在正常往来,甚至两边的平民百姓都顾忌小了些。农耕的少肉食,放羊的少米粮,交换着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但是石恒感觉双方之间大宗的来往在逐渐减少,虽来人说是梁国上下也缺,但他遣人去打探了一番,还是发现了不对。很多想要来羯的商人被梁朝官员扣下了。多送些钱,渐渐也就知道限市一事儿。这会正和众人商量要怎么应对。
石亓有些来气,这通商根本就没几个月,年初令下,但不知为何,足足过了两月之久才正式开始,还没到一年呢,梁人那边居然又搞出这破事。但他此时并未发言,等众人散尽了之后才对石恒道:“大哥,我们再去梁一趟就是了,问问那皇帝,他要通就通,不通就不通,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石恒远比自己弟弟成熟些,笑道:“是打算叫你收拾一下,不过,我们不去大梁,去鲜卑王城,拓跋铣邀了好几次。爹叫你跟我一道去看看。”
石亓去鲜卑办过一些事,惯来瞧不见鲜卑嘴脸,听说自己又要去,当下不乐意道:“怎么又要去,叫我做什么。当务之急不是解决梁人的事吗?”
羯皇坐在上头看两儿子吵闹,难免有些叹气,老来子啊,他是疼的多了些,又想着又大儿子撑着自己,实在是太放纵小儿子了,当下道:“不必多说,老实跟着你大哥,梁人那边的事不用管了。”
“爹”,石亓尚不服气。羯皇却不耐烦,摆了摆手让俩人赶紧走,他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人啊,总有老的时候。在汉人眼里,四十五岁没准还如日中天。但在这草原上,要靠拳头来说话。他的拳头,已经不怎么硬了。虽说羯族里头,也不拘泥于谁来统领,但他总想给儿子多留点啥。不然,哪能跟鲜卑对着干,独自去梁求和。那件事办的出奇顺利,他还以为有个好开始,这才过了多久的事儿。
石恒拉着石亓,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拖出了帐子,道:“长点脑袋吧。”
石亓挣脱不了,踢了两脚道:“我又不继承王位,长脑袋有什么用,你要去鲜卑就去,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