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罗延嘴巴又是一张,面上很快绽出个含糊不清的笑意来:“世子爷,还惦记着啊?真带回邺城,怎么跟公主交待?”
照理说,用过就该不要了,小丫头片子,再标致,身量都还没长全呢,有什么好的,破箱子弄回来便是,那罗延有些不乐意,可晏清源的吩咐不敢不听,嘟囔一句,算是无形抗议。
晏清源也笑了,横睇他一眼:“那罗延,你要是在这件事上废话,就不要跟我回邺城了。”
见晏清源折身进了帐子,转眼又出来了,掷手扔过一件氅衣,那罗延一个箭步抱在了怀里。
“别冻着了她,骑我的马。”晏清源补了一句。
那罗延看看氅衣,骚了骚头,觉得世子爷未免太过,应了话,大步流星迈开双腿,没走几步,似有所察,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身形嵌在瑟瑟风中,连件披风也无,显得十分孤单,不消多看,也知是晏九云。
“那罗延,你,你是不是要去捉顾姑娘她们?”晏九云一见他现身,疾步迎了上来。
一张白净俊脸冻得鼻尖儿发红,看来是不知等了多久。
这傻小子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干嘛?
难道是日思夜想,就等着这一遭?
那罗延看他神情,只觉好笑,气定神闲地乜着他:“是呀,我是去捉那两只母狐狸,”说着乱比划起来,“你一只,世子爷一只,你一只,世子爷一只,”他贱兮兮地重复着,腔子拖得拐了几个弯--
“我们可就惨喽!石头城不打了,我们想捉一只母狐狸也不能了啊!”
没想到晏九云倒还关心着战事,脸上一急:“怎么?都打到这儿了,难道要班师回朝吗?不应该啊!”
那罗延耸了耸肩头,两手一摊,以示无奈,拍拍晏九云肩头,丢下一句:“小晏将军,这次捉回来,该上就上了,别再磨叽啦!”就此扬长而去。
当日那罗延奉命去寻归菀,很快发现势头不对,翌日再探,果见车辙印记压的长草乱倒,一路顺藤摸瓜,逮住收留过她们的老汉问话,三两句就逼了出来,再追踪,易如反掌。
只是这个时候碰上探马得了新的军情,碰上蓝泰一部。晏清源知道她们一时半刻逃不远,好像因伤又暂时落了脚,战事即发,他无暇分心,想着安置在那里倒也不错,便先命那罗延回来,留两人蹲守而已。
篱笆上早风干的梅豆秧子正随风哗啦啦乱响,媛华放下篦子,往窗外探看一眼,方回身端了端归菀的相,笑道:
“总算长了几两肉。”
两人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媛华本还要再等,归菀却已是心急如焚,连着两夜几未阖眼,动辄噩梦醒来,一身全是冷汗。
她怕得很,怕一睁眼,看见的就是那个人。
除却蓝泰新给的细软,倒还是那些旧物,收拾起来也简单,归菀爱整洁衣服定要折叠得分毫不差才行,每一件都被妇人浆洗得干干净净,透着清爽的皂角味儿。
她喜爱这个味道,忍不住低首轻嗅一阵,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定了定神,走到妇人跟前,道谢的话还未出口,脸倒红了,妇人见她虽未免羞怯,身段也娇,话却是讲的极清楚:
“黎家婶婶,我和姊姊这些日子多有叨扰,承蒙你们照料,我和姊姊才得全身,今日一别,不知几时再会,”归菀目中一湿,盈盈委身,“无以为谢,请婶婶受我一拜。”
妇人忙执起她手,抚了两下:“这哪里敢当?”一面上上下下打量着归菀,见她不复初见时憔悴,虽还是清瘦,眉眼却是养得越发动人惹人爱怜,只是那股子愁绪不退,不由一叹:
“姑娘这模样,真是谁见了都要好好疼惜的,有什么谢不谢的,恕我直言,我看你二人怕是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了!”
说的媛华赶紧接口道:“婶婶,我们真是万分感激,何谈委屈二字?”
“婆娘!车差不多备好了,让姑娘们出来吧!”男人的声音忽隔着窗子响了起来,倒吓了屋中人一跳,妇人捂着胸口扭头嗔道:
“冷不防的,要吓死人啊!”
媛华亦跟着笑了起来,归菀只默默看着,不知怎的,脑中忽冒出个念头来:
连山野夫妻,也是这样相亲无间的,虽比不得爹爹和母亲琴瑟和鸣,却也十分和睦了,真是好。
她本于男女情爱尚在懵懂间,忽硬生生出了这样的事,归菀只觉自己一下变作了另一个人,陌生的仿佛自己都不认识了,前尘旧事,也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了。
媛华给归菀裹好新做的氅衣才走出门来,料子样式虽差了些,却已是难得,乡下人家,哪里见过氅衣,好赖按她的一阵比划,妇人给辛苦赶出工也是熬了几日。
一时间,几人又是一阵切切寒暄,妇人看出她二人不舍,这一段时日,也是拿媛华两个当女儿一样看待,心里便也是酸酸的,却劝道:
“姑娘身子不好见风,快上车,让你黎叔把你们送到渡口,跟着大船,就能过江了!”
几人握手还在惜别,风直往脸上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