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与天斗,而罗锦棠是在与人斗。黄爱莲的天香楼被查处,整个儿败坏了女子在京城经商的风气,遭殃的却是罗锦棠,他却一丁点儿的忙都帮不上。但罗锦棠显然并没有因此就气馁,她又笑着说道:“明日要跳踩曲舞的,恰是如我这般的女子们。她们便叫男人看不起又如何?她们可以在我的酒坊里作工,挣工钱,也许每月拿的工钱,比她们将来要嫁的男人都多,她们可以自强自立,又何必在乎在众人面前展示她们像工匠一般严谨,而又用心的工作?”她来京城半年,除了着旭亲王和林钦帮着卖过一千坛酒之外,因为女子身份而处处碰壁,酒卖的极其艰难。徜若她不停的找旭亲王,找林钦,只有这两个下家,她的酒一样能卖出去。但长此以往,与黄爱莲何异?渐渐儿的,是不是也就成了黄爱莲那样专啃仕宦,权贵的蛀虫。锦棠恰就是这样不服输的性子。京城主流的商圈不接纳她,那又如何,她自立门派,酝酿着一举打响名誉。莲花节的踩曲一舞,恰就是要抛开固有的商圈,让整个京城的酒客们,都知道她的锦堂香酒。作者有话要说:早晨起来,一群声讨锦棠的啊。小皇子是将来的皇帝,良好的体魄和开朗的性格,是他将来最需要的两样东西。而如果没有罗锦棠,也许林钦放之任之,那孩子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而历史,也终将继续改道。君子有酒等到五更的时候,整个西海两岸已是人山人海,满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无不集聚一堂,全都涌到了西海畔,静静儿的等待着,要看踩曲一舞。半个时辰后,趁着清晨的露水,一群白衣白鞋,虽说朴素,但又身姿轻盈的少女们赤脚上台,唱着从葛牙妹那儿传下来的,罗锦棠打小儿踩曲时就在哼唱的歌谣。而舞蹈,则是罗锦棠少女时代踩曲时,嫌酒曲太过烫脚,又嫌这活儿太烦无聊,于是自己编而成的舞蹈。少女之舞,活泼,轻跃,灵动,虽说声调不算优美,但是唱的极为悦耳动听,是京城里看惯了靡靡之舞的百姓们,从未见过的灵动之舞。一时之间,所有的观众们全都大开眼界,随着姑娘们的歌声,掌声此起彼伏,就没有停过。陈淮安并未在前面看,他绕到了后台,就可以看到,罗锦棠站在后面,虽着乐声,踩着鼓点,正在轻轻的哼着曲子。从嫁给他的那一日起,她就失去踩曲的资格了。只能寂寞的,自己站在后台,轻轻的哼唱几声。当朝首辅陈澈,不比他被扔在渭河县的儿子陈淮安,从小没有耳濡目染到音乐与舞蹈的风雅与意趣,是个木头棒槌。他的故乡淮南,本就是乐赋之乡,再兼他的亡妻余秀林天生擅舞又擅歌,对于乐赋,便有着极为独道的研究。甫一听旭亲王说,有人带着一帮少女在什刹海行处子踩曲,陈澈便摇头直笑。今日荷花节,皇上难得把他们一群内阁辅臣们早早放出宫,要他们在为先帝守了一年的孝之后,借着今日,回家好好休息上半日,恰好,明儿陈澈休沐,也就算得上是个,为期两日的小长假了。为了不折旭亲王的脸,陈澈还是到了什刹海畔。两列侍卫开道,拂开拥挤在一处的人潮,以身体为盾,替首辅大人开出一条路来。陈澈此时已换了家常的襕衫,体虽不高,年龄也已四十有五,可他之相貌,温文,睿智而又俊美,再兼通身从容不迫的态度,自是一派官威。沿路上挤挤夯夯,正在跟着踩曲姑娘们手舞足蹈,唱曲子的百姓们,见有如此一位贵人通过,也不由的就让开了道。旭亲王在舞台对面,临风的一处水榭之中。这水榭与舞台相齐,距不过三丈之远,恰是个观瞻歌舞最好的位置。陈澈登上楼梯,再侧首,便见不远处的舞台上一群白衣少女在跳舞,歌声唱的极为悠扬,他闭眼听了片刻,极为单调的歌谣,反反复复只是几句词而已。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专门赞颂美酒的。叫些少女们唱出来,不沾淫靡也不沾污秽,清澈明亮,仿似山中涧溪,又仿佛一浮美酒,倒是别有韵味。陈澈于是上了楼,遥遥便见旭亲王单独一人坐在临窗的围栏处,端着杯酒,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对面的舞台。“陈阁老,您的大儿媳妇就不必说了。咱们英国公的女儿,相貌标致,性子贤惠。老二如今尚未娶妻,也不好评说,但是,阁老,您这三儿媳妇,不得不说,真正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奇女子。有罗锦棠这等奇女子为媳,你如今当很替淮安骄傲吧。”陈澈早就听陆宝娟说过,说陈淮安的妻子来京之后,一直在当垆卖酒。在他的印象中,所谓罗锦棠,吃饭呼噜嘴儿,揩鼻涕不避人,打嗝磨牙放屁,全都占了个全。不过,乡里来的小商小贩们,约莫都是这个样子。看在她一直陪伴陈淮安不离不弃,并且还能经商,自己于这京城里里有一份大家业的份儿上,陈澈没有太大的兴趣见她,当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接她入府。只不过偶尔想起来,问陆宝娟一声而已。当初陆宝娟还总说,待自己调教好了就来拜他,近来家里老太太见了一回之后,默了良久,对陈澈说:“真是个难得的好妇人,但与咱们府大约没什么缘份,我瞧她在外头更好,横竖你和淮安也没有正经相认过,就放他们在外好好儿呆着吧。”老太太说话委婉,既这样说,肯定就是觉得罗锦棠配不上自己的门在沿堤岸摆起摊子来,正在邀请来来往往的老百姓们品尝自家酿得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