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如今其实反而不想阻止陈澈见罗锦棠了,非但不想,还在积极的寻求能让二人见面的机会。她道:“咱们淮安难得的前途,而那妇人如今满京城闻名,莫不如,您发个狠儿,休了她,咱们替淮安再找房更得力的妻子回来,您说呢?”让陈澈替儿子休了罗锦棠,在送休书的时候让陈澈见到罗锦棠,陈澈的心会痛吧,他会不会因此而发疯呢?到那时,她非但要陪着他去送休书,还要多多的叫上一些人来围观,然后就在锦堂香酒坊之中,看罗锦棠名誉扫地,离开她儿子。而陈澈,等他见到罗锦棠会发疯吗,会颠狂吗?最好是当场就发疯,然后在对儿子的愧疚中自杀了最好。等他死了,她这半生的忿恨与不平,大约才能平复。陆宝娟觉得,凭借陈澈对于罗锦棠这三个字的厌恶,他当是会答应替儿子休妻的。岂知陈澈于黑暗中腾的就坐了起来。“你可知道你的儿子在什么地方?瘟疫爆发,遍地灾民的重灾之区。你可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身染时疫,也许给我写信的时候还在哭,否则的话,不会于信中一言一声唤着父亲,只求我能给他找几味救命的药。”惊弓之鸟陈淮安自从入京,除了公务,没有与陈澈有过过多的往来。也曾在这府中陪他下过几盘棋,可是陈澈问一句,他才会答一句,从来没有主动的唤过一声父亲,也没有主动的敞开心肺,与陈澈谈过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一直以来,都极为谨慎的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礼尚往来。而这种往来,在陈澈看来,陈淮安仅仅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名誉,不想让人抓住他的小辫子,让人说他不肖而已。他的傲,恰恰就谨慎而又克制的,藏在那种礼尚往来之下。这样的人,能于信中肯叫一声父亲,可见他为了弟弟陈嘉雨,已经算是低到尘埃里了。陆宝娟于是捂着唇,低声的就哭了起来:“我的儿子五个月被送走,成全的是老爷您的官途,如今淮阳和淮誉眼看家业俱全,他却有那样一个妻子,老爷,我心里替他难过呀。”陈澈默了半晌,总算因为陈淮安的关系没有再发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自己的婚姻,他自己会知道该怎样处理。你有这闲心,操持好这府中的家事即可。待他从河北回来,我亲自请他回家,叫他从此也能一直生活在家中,便将来待我天年,只要他争气,我必不亏待于他,可否?”陆宝娟静静的等着,只要此时陈澈过来抱她一下,或者安慰她两句,不必床事,她也愿意等到陈淮安归府的那一天,愿意继续等着陈澈,等他回转心意。可是他不,他依旧冷冰冰的躺在她身边,就那么像根木头一样躺着。事实上,陆宝娟还曾放任一个相貌娇美的丫头,在黎明天快亮的时候换了自己,睡在陈澈身旁。那丫头生着张瓜子脸,一双圆圆的明睐,有几分肖似于罗锦棠。男人早起一般都是有欲的,她本以为陈澈会动情,至少会要了那丫头。谁知陈澈什么也没做,一晨起来之后,就吩咐管家放了那丫头自由,给远远的打发了。既是这般的冷情冷肺,陆宝娟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破天荒的,她道:“老爷,您走吧,妾身一个人睡惯了,您在身旁,妾睡不着。”陈澈应声而起,穿上衣服就走了。陆宝娟静静坐在床上,就那么直直的坐到了天亮。于这炎炎暑夏的黯夜之中,齐如意熨烫衣服,锦棠从在桌前,银签戳着西瓜,便在读陈淮安写来的信。陈淮安于信中说,河北大旱之后又有大痨,虽说因为他们各方奔走,几乎没怎么死过人,但瘟疫不知还是从何处流传了开来,起先只在牲口身上。但是,大痨就意味着江河泛滥,有些平民百姓没有防灾意识,饶他带着地方官们四处宣扬,教大家如何防备瘟疫,还是有人把死牛死羊等物扔入河中,造成瘟疫大片区的传播。不过万幸的是,他和葛青章二人身体很好,也没有染上病。唯独嘉雨感染了风寒,最近病倒了,不过应当很快就能好的。估计再等上一个月,待灾情稳定,他们也就可以回京了。他还于信中说道,自己记得此时陈淮誉该要入京了,叫锦棠最近避着些人,至少于陈家的人,暂时不要去见,便撞见了,也不要理他们。待自己回京之后,有许多上辈子与陈淮誉兄弟反目之后没有弄明白的事儿,自己也要来弄个明白清楚。上辈子大约就是在今年的中秋前后,袁俏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而后,陈淮誉转而就出家了。在他剃度之前,于别人什么话都没说,只对陈淮安说了两点。其一是,叫他永远永远,都照顾好罗锦棠。再,叫他提防陈淮阳,因为他的亲哥哥陈淮阳不是个东西。言罢,他从此就宣布自己止语,两行长泪,三千青丝了断,披上僧衣从陈府门中出,游历四方去了。恰是因此,陈淮安只当陈淮阳对锦棠有不轨之心,从此之后,几番跟陈淮阳过不去。而陈淮阳逆来顺受,叫陈淮安欺负了好几年,险些给欺负死。等他最后一朝反咬,陈淮安便是个死无葬身之地。锦棠上辈子和袁俏关系是真不错,那姑娘天性活泼,叽叽喳喳,无论胭脂还是水粉,最能和锦棠说到一起。她也常到木塔巷来,俩人一聊就是一整日。锦棠在京城明明白白作生意,却也注意避着陈家的人,一直以来,防的就是要再碰到袁俏与陈淮誉,再生生搅了他们的姻缘,害得这俩人落得个不幸。不过,照如今样子,她觉得自己目前暂时是不会再碰到这些人的。放下信,她翻出陆宝娟当时送的红参来包裹好,书了一封信给陈淮安,言这红参是补身子的良药,他因为体热吃不得,但是嘉雨体质不好,还是孩子,当是可以吃的。毕竟上辈子,锦棠就吃了很多年的红参。将药打包好,预备明儿托信差送到河北,锦棠这才将陈淮安那封信仔细的抚平,压在胸口,上床睡了。闭上眼睛,她便在思索:那礼部如今新任的侍郎会是谁呢?待见了他,我又该怎么说,才能争下那份难得的大单来呢。河北保定,已经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雨,此时河流暴涨,山洪处处,但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一处客栈之外,里三重外三重的皇家侍卫们,显然,此番是有极重要的人物,宿于这客栈中。整座客栈,唯有一间房屋里亮着灯。灯下,一个男子,一个着男装的女子,相对而立。那着男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正是一个女子最为成熟,娇艳的年纪,面如鹅蛋般饱满细腻,肤若凝脂,盈盈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对着面前的男子一笑,道:“天宫牛黄丸,你但凡书封信,哀家立即为你奉上,又何必苦苦撑着,还转而从陈阁老那里去求?”站在对面的男人,一件五品青色官袍掖着前襟,露出两条紧绑着裹腿的长腿,脚上一双麻鞋都辩不出颜色来,还扎绑着几条牛筋。他本是一脸的络腮胡,至少三日不曾刮过,胡茬横生,一张瘦脱了相的脸,双眉坚毅锐智,接那天宫牛黄丸时,手微微有些颤抖。这天宫牛黄丸,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一枚丸药之精贵,比嗣育丸更甚。它是真真正正,用金钱堆起来的良药,一枚价值连城。而太后黄玉洛,千里而来,只给了他两枚。陈淮安默了半晌,忽而屈双膝跪到地上,道:“徜若太后娘娘能多赐臣以药方,以救如今染着时疫的,孤儿寡母之疾,臣替整个河北省的百姓,谢太后娘娘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