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恒国公家败,刘律也死了之后,陆香香以新寡之身,回到陈家,陈淮安是在那时候才会认识她的。陆香香也染了刘律的花柳病,还叫刘律毒哑了嗓子,出府之后日子过的极为艰难,陈淮安是个表面疏朗,却心肠极软的人,于是专门找郎中替她看过花柳,但天地良心,一个得了花柳病的女子,陈淮安便再渴,也不可能去招惹吧。不过他的性子,辩解无益也就不多费唇舌,在锦棠面前,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没有辩解过罢了。这不,他断然道:“你就告诉敏敏王妃,香香不能嫁给刘律,我会另找个合适的男子为她婚配,赶紧儿的去。”骡驹点头哈腰的,转身便要跑。陈淮安想了想,又唤住骡驹,自兜里掏了半天,掏了半吊子钱出来递给他,道:“路过稻香斋时,买两串点心提着,记得告诉王妃,就说是你家二奶奶亲手作的。”点心不值钱,说是锦棠亲手作的,敏敏王妃的性子,会对锦棠更生些好感。回到家,一进门便是一股浓浓的酒糟小黄鱼的香气,照陈淮安的鼻子来嗅,当还搀了些郭兰芝亲手作的酸辣椒。酸儿辣女,锦棠又喜酸,又喜辣,还喜麻,陈淮安每每看她吃,心里总是惴不住的想,虽说锦棠肚子不算鼓,但核桃是实心儿还是空瓤子,总得生出来才见真章,不会她跟葛牙妹一样,肚子里也怀着俩个大胖小子吧。锦棠自己照着买的这新宅院,统共花费不过八千两银子,整整齐齐,两边还有抄手游廊,除了厨房单起一幢,整座院子是建成一片,一丝风都不漏的。这房子的原主,是个木匠,屋子里一应家具虽说不是名贵木材,但打的极为适用。陈淮安撩起帘子进了正房,便见锦棠在火炕上坐着,手里捧着盘子泡过的核桃仁儿正在剥着。这是她要剥来送入宫中的。核桃补脑,而小皇子又爱吃核桃露,锦棠便时时剥上一些,专门有小内侍上门来取,拿入宫中磨成粉,给小皇子冲核桃露吃。她和朱玄林的往来,皇帝极为赞成,也于私下不止一回感激过陈淮安,说陈淮安这妻室,虽说看似无礼无状,心地却是着实的纯朴,偶尔他还会让德胜带着小皇子出宫,到这院子里与锦棠坐坐。未来的天子,锦棠虽教养不得别的,但能教他从小就有安全感,归属感,能够踏踏实实的信任一个人,也是极好的。陈淮安嬉皮笑脸,死皮赖脸就凑了过去:“快快,撩起肚皮来我看看,我的大胖儿子今儿可长大了些不曾?”锦棠一巴掌就拍了过来,斥道:“有人在了,你能不能要点儿脸?”角落里果真有个女子捂着唇,噗嗤一笑的声音。陈淮安回过头来,便见窦明娥就坐在炕角沿子上,因为她的衣裳颜色跟身后的帐子一般都是樱草色,他一眼给恍惚过了。“你们何时成亲?”陈淮安于是收了嬉笑,正坐了问道。窦明娥咬着唇,颇有些羞涩:“说好过了十五就成亲的。”陈淮安道:“那就好,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这话直接就是赶客了,窦明娥当然也就站了起来,连连摆着手,说着不必,转身就走了。陈淮安也不客气,等她一出门,大马猴似的就往锦棠怀里窜:“快快,叫我听听我儿子的蹬腿儿声,这一天在外,想得我哟。”锦棠一把掰住陈淮安那胡子拉茬的脑袋,狠命一揪耳朵给掰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刚才明娥来,说你和青章,嘉雨三个全给调督察院了。”陈淮安点头应付着,道:“在哪里还不是个办差,我都死过一回了,什么差办不得?”锦棠再一把将陈淮安掰了起来,哑声道:“可是你难道忘了,上辈子皇上也是让你去动这些国公们的钱袋子,逼他们让出积年的土地来,然后清田丈地,摊丁入亩之后,才把你打到幽州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上辈子的陈淮安的结局,便是如此。锦棠怕这辈子,他依旧会是上辈子的下场,当然也是康维桢的下场。被当作一把锄头,用以锄杂草,锄完之后,为了能平众怒,又将他生生扼杀,或者弃之不用。陈淮安掰过锦棠的肩膀来,轻轻摩梭着,古铜色的面庞上难得有片刻正经:“上辈子临死时,我希望我的儿子能作一代贤相,辅佐明君,匡扶百姓。但这辈子我不这么想了,我想,我得以身作责,叫咱们的大胖儿子看着他父亲名垂青史,且能永远以父为荣。”色味俱全锦棠白了陈淮安一眼。便见他从怀中摸了张纸出来,展了过来。“你选选,这哪个名字更适合咱们儿子?”锦棠扫了一眼,上面列着一排排的名字:良志、秉君、秉宁,佑安……她一把将纸揉了,瞪了陈淮安一眼道:“万一要生的是女儿,我问你,这哪一个名字能配得?”陈淮安指着自己的脸,道:“你陈家二大爷的种儿就绝不可能是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保准是大胖小子,不信咱们瞧着。”锦棠再白了他一眼,葛牙妹已经端着菜进来了。酒糟小黄鱼,手抓羊肉,白菜焖粉条,里面还有肥瘦夹花的五花肉片子,另还有一份用酸辣椒炒的小山药蛋子,山药先用油煎过,再拿酸辣椒一烩,配上一人一碗蒸成软糯的大米饭。葛牙妹不愧是如今开酒楼的,一桌子饭作的色香味俱全。陈淮安还要让丈母娘坐来着。葛牙妹在厨房里热了粉粉白白一张脸,通身的脂粉气息,笑道:“罢了罢了,我最懂得远香近臭的道理,你们自吃去,我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照顾呢。”说着,她站远了再望一眼锦棠,自打怀孕来胖了许多,确实肚子鼓挺挺的。“这保准是个儿子。”葛牙妹最后下了句断言,喜的陈淮安眉开眼笑,把她给送出去了。再回来,对着一桌子香喷喷的晚饭,俩人这才相对而坐,聊着家常吃起饭来。成为宁远侯之后的林钦,此时还未搬入皇帝恩准其敕造的宁远侯府,依旧住在陆家。陆家其实如今也格外冷清。陆宝娟与陈家老太太一起,自打年前就上了龙泉寺后面的琅嬛洞天,在那里虔心礼佛,据说是在给罗锦棠腹中的孩子祈福,不等到锦棠的孩子出生,是不会下来的。而陆宝琳,从大年初二开始到旭亲王府做客,不过十五元宵节,是不会回来的。大年之中,尚未开朝,便陆府之中也是冷冷清清。今夜,康维桢来府,正在陪林钦下棋。一人一盏酒,林钦执黑而康维桢执白。“既是老丈人,你来测测,陈淮安会以什么为开端,向国公们叫板?”对于即将由陈淮安掀起的血雨腥风,林钦似乎很好奇。康维桢是陈淮安的先生,熟知他的思维与谋略,当然,也因为经常见陈淮安,于他的行动,可谓是了如执掌。他道:“你知道恒国公刘鹤那个侄子刘律吧,据说,此人如今于私下,正在悄悄售买一种叫作阿芙蓉膏的东西,非但售给京城各公侯府第那些夫人小姐们,据说还在往军中私授,以致于恒国公刘鹤的部下,多有吸食成瘾者。这还不算,他替刘鹤网罗大批追随者,不止京城,整个河南河北,南淮之地,大批的地主员外,有良田的大户们全都归附到了刘鹤麾下,如此,可以避国家的田粮桑蚕之税。”“刘鹤所图呢?”林钦淡淡呷了一口酒,不动声色进了一子。康维桢笑道:“人对于钱财的贪著,似乎是没有止境的。经过太后一事,刘鹤想必是没有造反的胆量了,但他的胃口已经给惯大了,便想着,既得不到江山,就丈着军功做个坐拥金山的富翁也不错,于是便肆无忌惮,大肆敛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