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之后,南月把那些悲伤的怜悯的矛盾的纠结的情绪通通从脑海里放逐出去,找回了以前在西市混饭吃的风采。
悲伤的情绪常常更容易看起来高尚,但高尚解决不了问题。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使用一种能使别人感动的语调来说话。南月素来不指望自己能感动自己。
“婶娘们,我建观星台,不是为了看星星。我只不过,想在整个北冥建八十一座楼为我的男人祈福。”
“郭大姐,可能你也听说过,我的男人,完颜旻,他在遇到我之前也是个傻子,和你家顶富一样。不对,他比顶富还傻。顶富至少能搬动猪草,他连猪草都搬不动。”
南月可以远远地感知到完颜旻的脸在变青。
她接着说道:“但是遇到我这个煞星之后,他十四年来的颠痴病竟然慢慢地好了,可能我这个天下人的煞星,偏偏是他的福星吧。”
刚刚那些死命往前冲的妇女竟放下了手里的榔头和牛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月。她们看到她脸上带着微微细雨般的笑意,有些狡黠又有些凄清。
“可是,我反而不喜欢他变聪明以后的样子。”南月说着,神情仿佛在搜索什么东西,“他之前智力只有五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看星星,讲故事,在土地上看成熟的地瓜自己爆炸……可是忽然有一天早上醒来之后,世界就变了,我的男人,他再也不是那个每天只能围着我转的傻瓜,他变得很聪明很聪明,聪明到可以清楚全天下的事情。”
“于是他每天早上都要和一帮讨厌的老头儿见面,讨论怎么治理你们江安的洪水,怎么让你们在洪水过后吃饱穿暖。到了晚上,他还要批改很多很多的奏折,没有人可以帮他,全天下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扛着。”
完颜旻微微地怔住,他看到主城门之上,南月脸上的笑意如冷雪消融后初绽的杏花。她冷静又飞扬的表情似乎在描述一个拯救天下的神袛,一个能给她信赖与骄傲的强大背影。
“修建摘星楼,是我的主意,但我不是想摘星星。我是想借着修楼,给你们的男人提供干活儿的机会。婶娘们,你们当家的有活儿干,你们才有钱花,你们的孩子才能有肉吃。你们生活得好了,我的男人,他才会开心,他才会笑。”
城楼下沉默无声。
完颜旻扶着的短石栏发生剧烈但极其细微的颤抖。几乎不为旁人所察。
而南月显然没有停的意思。
“诸位,我不介意让天下人知道。我的男人,名字叫完颜旻。他比你们大多数当家的都要累。你们的男人,只需要搬块儿砖砌座楼。而我的男人,天下男人的生死都在他肩上。他一直没有时间睡个安稳觉。”
底下有些村妇的脸上开始有动容色。甚至有人朝完颜旻所站的地方看着,向这个可怜的男人投去悲悯的目光。
完颜旻没注意到这些莫名其妙抛掷过来的悲悯,他的脑海里无穷无尽地回荡着南月的声音,一圈又一圈。
“我建观星楼,就是想解决你们没饭吃的问题让他开心点儿。如今你们这样一闹,他今晚又没有好觉睡了。”南月的声音很空灵,听来有一种不怒不怨的哀伤。
“乡亲们。观星楼倒了,砸死了几十位大哥,其中有十几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这件事无论怎样都是我南月的错,因为楼是我建的,人是我招募来的,做工的饷钱也是我发的。你们今日来找我算账,我没什么好说的。”
底下有人开始唏嘘。
“月小姐。这事儿……不怨你。”有个男人死了的村妇嗫嚅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