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上,靠近严队座位那里挂着一面锦旗,挂得有点儿斜的旗上写着八个金色的大字——人民公仆,热情服务。
方自归饿得眼睛都有点儿花了,看不清锦旗上的两列小字,不清楚这面旗是谁送的。但是这间办公室的简单,还是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方自归的眼前。这是一间严队和另外三个同事合用的办公室,统一的深棕色复合板办公桌,只有严队的桌子上放了台电脑。
多卡门业的大部分部门经理都是独用办公室,严队的办公条件,看来远不如多卡门业的部门经理。但在这种简单甚至有点儿简陋的环境里,杰罗姆和方自归胆战心惊地接受严队的训话,一点儿也不敢小看眼前这个衣着简单随便的人了。
“重点是,不要把事情搞复杂。”严队心平气和又表情严肃地说,“你们配合得好,三个月就可以结案。如果你们藏着掖着,阻挠我调查,三年都结不了案,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希望你们明白一点,如果你们非要把事情搞复杂,搞得我很烦,搞得我交不了差,我也可以把你们的生活搞得很复杂。”
严队这点比较好,说话直来直去,不用成语,所以方自归只需直译“把你们的生活搞得很复杂”,杰罗姆就完全懂了。他知道,这句话和“把你们的生活搞得很艰难”,完全是一个意思。
杰罗姆和方自归饥肠辘辘地走出严队的办公室,已经感受到生活的艰难了。
被工商局修理之前,杰罗姆思想上有个误区,就是他认为,政府是为纳税的人民和纳税的公司服务的,所以政府的服务态度一定要好。他不知道中国政府虽然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目标,但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这边儿认为把人民管好也是政府的主要责任。政府是要管理并且必要时修理你的,不全是全心全意为你服务。政府不仅仅是人民的供应商,政府还是人民的总经理,你杰罗姆以为你是人民,就可以不服管了吗?你杰罗姆以为你是大力水手,就可以藐视工商局了吗?你大力水手现在又不是在海盗船上,你是在中国。
走到工商局办公楼下,上了已经等了大半天的公司的商务车,杰罗姆对方自归咕哝了一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别“我们”啊,方自归心想。
车向工厂的方向开去,开着开着,杰罗姆垂着头的抬了起来,说:“我必须立即向欧洲总部汇报。我必须立即向Besman汇报。我们需要帮助。”
方自归道:“好的。我想,我们也必须立即吃点儿东西。”
杰罗姆给老卑打了个电话,老卑正好在上海办公室。这时,汽车已经开到工厂门口了,方自归吩咐司机,立即掉头往陆家嘴开,两人就在半路上买了肯德基的汉堡在车里充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老卑的办公室。
杰罗姆终于没有过分使用销售技巧讲了一个故事,向老卑讲述了工商局的故事。
听故事的过程中,老卑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当听到“媒体曝光”这几个字,方自归发现老卑的脸都绿了。方自归瞬间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方自归深知自己的定位。做为老卑的嫡系,在老卑脸都绿了的情况下,自己是一定要全力以赴帮老卑把事情铲平的。嫡系是干什么的,嫡系就是在老大需要你上的关键时刻,赴汤蹈火也要上。
老卑指示:
“原来那个律师,不能再用。请总部推荐一个最资深的律师和处理这种案子最专业的律所,给我们提供接下来的法务咨询。”
“Victor,这件事情牵涉到法律和公司的名誉,你要全力以赴帮杰罗姆与工商局交涉。”
“杰罗姆,写一份这件事情的完整报告,发给集团负责法务的VP,最迟明天跟VP开一个电话会议讨论对策。”
“我们做为瑞典上市公司,应该可以请瑞典商会出面与政府相关部门协调。我听说,瑞典商会和政府的关系不错,如果有政府领导愿意帮忙,也许可以大事化小。”
老卑的这个指示,证明老卑已经深谙“关系”在中国的重要性。他毕竟在中国已经混了六年。
当晚,杰罗姆就写了份洋洋洒洒的报告,发给多卡集团欧洲总部负责法务的VP,并约好了与VP开电话会议的时间。
杰罗姆的这份报告,写得非常详细,但是报告中没有他和大连工商局玩捉迷藏,导致地方性问题恶化为全国性问题的内容,也没有费承武激怒严队长的情节。报告中的杰罗姆,是无辜受害者的形象;大连工商局,是压迫者;而那个被开除的销售员,则集白痴、低能儿、无赖、疯子、傻逼、屌丝和毫无职业节操于一身。
方自归对杰罗姆的报告没有任何补充,因为接下来要和杰罗姆并肩作战,杰罗姆变成了战友,就不对他落井下石了。其实事情搞这么大,方自归深知杰罗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罗纳在的时候,多卡门业有时也会淘汰个别业绩不佳的销售员,但从没有哪个销售员与公司撕破脸撕到逼上的程度,比含香为救凌进在小混混后背上划那条口子都长。其实只要辞退程序合情合理,销售员欲置公司于死地而后死的情况,是可以避免的。当然,DSC确实是一个系统性风险,这不是杰罗姆造成的,只能说他任总经理后失察。但在原有DSC体系下,以杰罗姆大力水手兼西部牛仔的性格,又有费承武这个来自西部的马仔做放大器,该系统性风险迟早会爆发。只是杰罗姆在他上任不到一年就引爆,逼得那个销售员与他撕逼往死里撕,他就太不明智了。他刚来中国,如果引爆后导致系统崩溃,多卡门业中国公司的操作系统就要重装,他杰罗姆在多卡门业的职业生涯,他在中国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晚上,方自归在家里看完杰罗姆的邮件,就琢磨该怎么办,可处理这种问题自己真是没有一点经验,只有一头雾水。方自归坐在床上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赶紧拿出手机打电话。
“狗子,没睡呢吧?”
“没睡啦。你这么晚打来,也不怕这个习候我和我老婆正啪啪啪?”
“唉,我有急事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