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笑道:「又没骗人,只是薛姑娘不信,贫道又能如何,这可比从别人口袋里挣钱难多了。」
薛如意笑问道:「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是中五境神仙,资质当真能算「尚可」?」
记得先前询问此人是如何成为练气士的,结果对方来了一句听着挺有仙气的「大言」。
年少曾学登山法。
她今夜之所以会这么废话几句,是因为不曾想真被这个骗子道士给说中了,今年春分日,京师地界天无雨,土膏地气异常温暖。
而且道士当时还说了一句神神道道的,说今年清明这一天,有可能会打雷,动静较大,让她别多想。
在那之后,道士还抖搂了一手「句读」学问,确实让她刮目相看。
上次洪判官跟纪姑娘一起登门,或者说「串门」,张贴在门上的彩绘门神金光一闪,当时洪判官没有身穿官府,而是儒雅文士装束,作为扈从和下属的纪小蘋,女子英武,身披金甲,背一把七星铜钱形制的法剑。她已经职掌京师城隍庙阴阳司三百年。
他们称呼宫娥出身的女鬼为如意娘。自然缘于一桩过去便过去了的老旧掌故了。
果然如他们所说,院试案首,春闱的会元头衔,再之后除了马彻是状元,其余榜眼、探花和二甲传胪,都是早就内定的人选。
一国文运权衡,完全视若儿戏。
京师城隍庙的那尊武判官参与其中。按照纪小蘋的解释,那位与洪老爷一般位高权重的城隍庙武判官,对方自有理由证明自己不是徇私枉法。事实上,不算那位武判官胡来,因为确实是钻了阴冥律例的空子。
若有一些心术不正的高人帮忙谋划,确是可以在祖荫阴德和阳间善举上边动手脚的。
关键是京师城隍庙的二十四司,其中本该归洪判官直接管辖的文运司,都转去投靠武判官,算是同气连枝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内幕了,可真的事到临头,薛如意还是气不过,那几天,气得她牙痒痒,没事就挑刺,骂那道士几句,拿他当出气筒了。
所幸那个道士也不恼,只是某次碎碎念,嘀嘀咕咕,说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理解理解。不巧就被薛如意听见了,差点就是一脚踹过去。
今夜又听着薛如意的唉声叹气。
「薛姑娘,老话总说一个人少叹气。」
道士笑道:「老话又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命里有时终须有。」
薛如意气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说了,一个人一个人,得是个人才行吧。」
道士笑道:「人鬼有异,幽明殊途,这不假,但是道无旁门,理无二理嘛。」
薛如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家伙的道理也太多了些,真是个道士,不是读死书死读书的那种迂腐读书人?
肯定不是,必须不是啊,真要是读书人,挣钱肯定没他那么多路数,五花八门,生财有道。
薛如意抬头望向明月,记得当时纪小蘋还曾愤懑言说了几句犯忌讳的真心话,那座管辖玉宣国一众山水神灵和城隍庙的西岳储君之山,鹿角山的山神府,对于玉宣国的科举乱象,至今不闻不问,可能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山水内幕,也能是被蒙在鼓里,终归是天高皇帝远,反正结果就是玉宣国的文运,就这么一塌糊涂了。
薛如意开口说道:「吴道长,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官官相护吗?」
道士坐在台阶上,将那白碗和刷牙的家伙什放在一旁,双手笼袖,微笑道:「要说清楚一个道理,就得撇开两种极端,讲一讲比例了,这其中,又有一时一地的差异,各个官府衙门又有自家的门道,主官性情如何,当地旧习俗又如何,比如就说这……」
薛如意已经听得头疼了,抬起一只手,「打住!」
她习惯了,中年道士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准备起身离去,方才临时起意,打算给自己做顿宵夜,火锅就很不错,厨房还有些新鲜食材,犒劳犒劳五脏庙,大不了再刷一次牙嘛。
薛如意冷不丁问道:「吴道长,你觉得我如果胆大包天,不计较那些山水官场的忌讳,明儿就去挑一座城隍庙或是文武庙,备好一纸诉状,烧符投牒到那座西岳山君府的纠察司!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洪判官已经升迁调任去往大骊陪都附近的一个小州,担任一州城隍爷,州是不大,但神位品秩可是与那大名鼎鼎的处州一般高!
而纪小蘋作为佐官,跟随洪判官一并离开了玉宣国京师都城隍庙,当然不可能继续担任那边的阴阳司主官了,名义上看似「贬谪」,其实神位依旧与旧职相同,还是一种属于官场的重用了。
事实上,洪判官和纪小蘋卸任之后,通知薛如意,说与鹿角山那边打了一声招呼,但是如果科举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就意味着没有用处,做事情千万别冲动,他在上任担任大骊本土州城隍爷之后,会尽量想办法,将此事告知中岳掣紫山的一座储君之山。
道士笑道:「随你,但是事先说好啊,写状纸这种事,我可做不来,给再多钱都免谈!」
薛如意叹了口气,「有胆子挣钱,就没胆子仗义执言吗?」
道士笑了笑。
她掩嘴笑道,「你媳妇当年咋个瞧上你的?图你的才情啊,还是垂涎你的相貌啊?」
道士站在那边傻乐呵。
薛如意跳下秋千,伸手扶住一根绳子,面朝那位道士,女鬼展颜笑道:「装神弄鬼的吴道长也好,不是剑修却仰慕剑修的陈剑仙也罢,当邻居这么久了,我知道你胆子再小,也还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