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康哪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只不过,“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这不正常的么。难得分一次肉,干啥浪费地换条骨头回来,排你后边的人指定笑死了。”清苓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只知道人对她好、她对人好。反之,像舒老太那样,平时百般不待见她,见到好处了又想黏上来,休想!“你呀!”张奶奶没辙地笑指了指清苓,接过篮子,去灶房忙活午饭。祭完土地庙,张家二老就先回来了,一个淘米煮饭,一个翻晒药材。因此清苓领了肉回来时,就差一道红烧肉没做了。张奶奶着手烧肉,清苓则把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中午除了红烧肉,还有一道张奶奶的拿手菜——咸鱼蒸茄鲞。咸鱼是跟着向刚去后山那次,在泉眼潭叉的。腌了晒成鱼干,大半分给了向刚和张岳军,剩下小半,平常拿来做菜。当然,也就在胃口不开时打打牙祭,毕竟就这么几条小鱼干,天天吃马上就没了。另外还有一大碗咸菜汤。张奶奶腌的咸菜也很好吃,酸酸脆脆很爽口。无论是煮汤还是撒几滴油拌一拌下粥吃,都很不错。红烧肉还没上桌,香味就传来了。清苓吸吸鼻子,吞了口唾沫。张有康笑了:“看你馋的,这下后悔了吧?拿什么骨头嘛。”“没后悔。”清苓摇摇头。肉有肉的美味,骨头汤有骨头汤的营养。中午吃肉,晚上炖骨头,日子赛神仙。红烧肉上桌,三人开始吃饭。清苓说起两个生产队对歌的事。张奶奶鼓励她去,张有康却说:“这种场合,不参加也罢。人多闹哄哄的,姑娘家脸皮薄,闹过头了影响不好。”清苓点点头:“我不参加,我把您教我的那首歌,教给美芹,她想参加。”正说着,冯美芹娇憨的嗓音响起在院门口:“盈芳!盈芳你饭吃好了吗?我找你来了。”清苓一愣,继而失笑。这姑娘,对歌的积极性够高的呀。张家二老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会儿,清苓便拉着冯美芹去了屋旁的田野上,正儿八经地学了起来。直到张有康背着药箱准备上工,才把她们喊回来。“咋样?学会了吗?”清苓问。冯美芹一甩辫子,信心十足地道:“八九不离十了。”清苓笑着朝她竖竖大拇指:“厉害!”想她当初,可是前前后后听师娘哼了好几遍、才勉强会唱的。下午上工的时候,清苓发现许丹也在练歌——抱着一个发黄的记事本,靠在窗前小声地哼着,大概是在记歌词。清苓摇摇头,想不明白这些人,为啥对对歌这么感兴趣。半天一晃而过。下工后,社员们成群结队地往晒谷场走。清苓也被兴冲冲跑来的冯美芹撵回家搬了条凳去晒谷场。放好条凳,两人一组,背着竹筐,帮各自的生产队捡柴禾。燃篝火离不了柴禾。村里没几家用煤球,就连闺女嫁到城镇的书记家,烧火也依然用的是麦秸秆、稻草、枯枝。也就正月里、嫁出去的闺女回门探亲,才用煤球生个炉子、烧个火盆,彰显对闺女、女婿的疼爱。柴禾捡来后,由生产队长带头垒好,不能太实,实了不容易燃、反而多烟,熏眼睛。也不能太松,松了火太旺,火苗乱窜太危险。别看只是一堆篝火,其实也是一门学问,很有考究的。垒好台子,生产队长绕了一个火把,先点燃火把,再举着火把“轰”得点燃篝火。瞬间,现场爆出热烈的掌声,代表一年一度的秋社行进到了尾声。“对歌!对歌!对歌!”江口埠生产队,因为有三名知青镇场,信心十足,喊得尤其响亮。“对就对!怕你们不成!”近山坳的社员,也不甘示弱地喊回去。书记笑呵呵地抬手一压:“好好好,同志们别激动,有你们表现的时候!现在,我宣布,雁栖公社秋社最后一道环节——对歌比赛,现在开始!”不知谁,从公社仓库搬来一面陈旧的大鼓,挥舞着鼓槌制造气氛。刘继红早就想一展歌喉了,昂首挺胸站起身,嗓门响亮地唱起《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好!”有听没怎么懂的江口埠社员,哗哗哗地带头鼓起掌。近山坳的妇女同胞撇撇嘴,看向三个女知青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厌烦味。相比之下,汉子们的心态要好一些,秋社的余兴节目嘛,对歌不对人。兴致多高昂向二叔喝了小酒,脸色红润,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首《翻身农奴把歌唱》,惹得大伙儿放声笑。江口埠那边立马又来一首《唱支山歌给党听》,是许丹唱的。近山坳这边一个年轻汉子跟了首《我们走在大路上》……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较量了一个又一个回合。“哟!这么热闹!看来我赶上好戏了!”一道痞痞的年轻声音,在江口埠展开新一轮较量时响起在近山坳队伍的后方。“军达!你咋这时候回来了?”社长媳妇见是小儿子,欣喜地挪开条凳,拉过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你这孩子,半年不回家,到底跑哪儿去了?”“我这不回来和你们过中秋来了嘛。可中秋不是还没到么,今天啥日子啊?咋也这么热闹?”冯军达扯了扯军绿色的衬衫领子,摘下红小兵标志的帽子,自认为很帅气地吹了吹刘海,胳膊肘靠在他娘的肩头上,挑眉扫了眼现场。“今个秋社呢。”社长媳妇笑得合不拢嘴,忙拉着小儿子挨着自己坐下,“这不社戏看不了,你爹他们想了这一出,让大伙儿乐呵乐呵。你不知道,今年夏收咱们公社超产,秋收估摸着也是个好收成,赶在秋收前乐一乐,权当放松了。”“原来是秋社啊……啥?秋社?娘啊,我的亲娘,你们没抬着大猪头到处走着祭土地吧?”冯军达着急道,“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可是主席提倡的,你们咋能对着干咧?!愚蠢!太愚蠢了!”“蠢啥呀,书记又不是没去县里开过会,秋社是县领导点头的,只要咱不铺张浪费、不宣扬迷信,光是丰收了庆祝庆祝,上头睁只眼闭只眼随我们。况且今儿分的这头猪,报上去是病猪,你看咱连病猪都没浪费,上头只会夸咱们俭朴。再看大伙儿对歌,哪首不是革命歌曲?兴致多高昂啊!咱群众的革命斗志,哪点比你们红小兵弱了?瞧你那点嘚瑟劲……”社长媳妇顺手拧了拧儿子的耳朵。“得!是我想太多了!我错了娘娘娘,说来说去我这还不是为公社好啊。您老可以把手从我耳朵拿开了……原来赶上对歌活动了啊,不错不错!我喜欢!”“重获自由”的冯军达痞痞一笑,那帅气的模样,引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注目。“哪儿学来的怪强调,收敛点!”社长媳妇拍了他一下,压着嗓门问,“趁你爹不在,你老实告诉娘,这趟出门,有没有捅出啥乱子?”“我能捅什么乱子啊,上头对我表彰都来不及。”“真的?”“你儿子我啥时骗过人了?”“那就好!那就好!”社长媳妇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虽说当上了红小兵,可到底没出过远门,少不更事的,万一出点啥岔子,一辈子完了。冯军达帅气登场,令一干未婚姑娘、新婚小媳妇个个羞红了脸。冯美芹朝刚回村的堂兄打了个招呼,挨着清苓一心想站起来抢首歌唱唱。可每次都被别人抢先一步,恼得不行。更郁闷的是,事先准备好的歌,不是被对方、就是被己方的叔婶哥嫂抢唱了去,就剩中午现学的《八月桂花遍地开》还没被人唱到了,顿时有些性急,赶在江口埠那边还没收音,猛地站起来,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完了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