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气性还挺大,望着两个尼姑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没毛的母鸡!”姜梨知道她是早上去要床干褥子被拒绝,心里不舒坦才骂的,不由失笑。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桐儿在这里呆了六年还是如此,大概原来的姜二小姐性子更激烈。想想也是,如果不激烈,也做不出愤而自绝的事。这样性子激烈的人,在推继母流产后会喊冤吗?姜梨想着从桐儿嘴里打听出来的这些事,据说姜二小姐抵死不承认伤害继母。姜梨想,如果真是她做的,应该会理直气壮地大声承认吧。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桐儿晾完被子回来,就坐在姜梨身边。她被姜梨吓怕了,生怕姜梨一个不注意又投湖,这几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姜梨。见姜梨发呆,就自己拿起鞋底做起来,姜梨看着小丫头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夺过鞋底一扔,道:“别做了。”“咦?”桐儿不解,“再过三日货郎就要来了,姑娘不是想吃麦芽糖了么?”姜梨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想一辈子坐在这里,就等着每个月的麦芽糖么?”“当然不愿意。”桐儿问,“可咱们现在在这里也出不去呀。”说罢又嘟哝道:“之前给老爷,给叶家老夫人也写过信了,怎么都没个回音儿呢。”桐儿的小脸一垮,“不会是忘了咱们吧。”姜梨叹息,别说是递信了,只怕她们眼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一般犯了错的小姐送到家庙上去,因着主人家也送了银钱托付照料,尼姑庵的人也不至于对他们差到哪里去。而这里的尼姑分明就是刁难了,姜梨生病后,甚至大夫也没请,只怕全都是燕京城里的主意。至于是哪位,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继室夫人。如果姜梨真的令她小产,季淑然肯定不会放过姜梨,如果姜梨没有令她小产,季淑然做出这场戏,目的也是不放过姜梨。更何况现在姜梨的亲事也被抢了,姜梨什么都没有了,一个被她拒之之外不曾往来的外祖家?被丢弃的嫡女,在这个地方,就算是被杀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但为什么季淑然没有对她下杀手?姜梨不认为这是对方心慈手软,或许是自己对那位继室夫人,或者是对姜家还有别的用吧。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事情么,女儿被当做垫脚石与人联姻,为父兄的仕途铺路,就像沈玉容。不同的是,沈玉容把他自己当做联姻的筹码,而把薛芳菲当做了绊脚石。姜二小姐让她想到了自己,一样的是被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一样被鸠占鹊巢,一样的无法为自己辩解。桐儿眼睁睁的看着姜梨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为何,桐儿觉得二小姐自从醒来后,变得有些奇怪。二小姐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心直口快。和尼姑庵里的尼姑甚至打过架,容易激动,也容易生气,当然,这并不是二小姐的错,全都是那些坏人的错。只是醒来后的二小姐,还从未生过气。她温温和和的,说话也变得轻言慢语,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当她不说话思索的时候,桐儿就觉得有些害怕。姜梨的手指抚过面前缝好的鞋垫,鞋垫的针脚细密,桐儿虽然聒噪了点,不过针线活确实不错。她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了。燕京城里的薛芳菲应当是死了,可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两个畜生是怎么圆谎的,她不知道。她还要再去看一看薛昭,还得想法子回桐乡一趟,薛怀远死了,两个儿女也死了,谁给他收尸呢?她还没见薛怀远最后一面。她要离开这里,可如今燕京城里,整个燕朝没有人记得起她姜梨,一个无人记起的人,是不会被人带离这里。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主动离开这里了。没人记起,就让世人记起,也并不是难办的事。姜梨突然笑了。桐儿吃惊的看着她,这还是这些日子,姜梨货郎一连又过了十几日。姜梨很快适应了山上的清苦生活,虽然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计,吃也吃不饱,睡的地方潮湿,还经常受欺负,姜梨也很快适应了。或许是这段日子她表现的太安静顺从,尼姑庵的静安师太还破天荒的来看了她一次。静安师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听说曾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死了丈夫后来山里削发为尼的。前些日子姜梨因为宁远侯世子的婚事,吵着闹着要回燕京,还差点和静安师太动了手。静安师太过来瞧了姜梨一眼,说了些客气的关心话便离开了,一点东西也没送。桐儿叉着腰对着静安师太离开的背影吐唾沫,道:“呸,抠门老太婆!”姜梨有些发笑,她说:“她可比老太婆年轻多了。”事实上,静安师太也不过二十来岁,虽然穿着灰扑扑的缁衣,也掩饰不了她窈窕有致的身材,模样更是清丽,就是对待她们主仆二人的态度居高临下了些,神情冰冷了些,反倒她们才像是仆人一般。“年轻有什么用。”桐儿撇了撇嘴,“都已经在这当尼姑了,还不是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能吃肉么穿花衣么?”“不知道吃不吃肉,但肯定比你我二人吃得好。穿不穿花衣,她那缁衣肯定比你我二人厚实。”姜梨道。“可恶!”桐儿愤愤。“不仅如此,”姜梨继续为她解释,“她虽没有穿戴首饰,却用了燕京城杏春坊的脂粉,红袖楼的银盒香膏,还用了香秀斋的桂花头油。”桐儿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这也……太花俏了吧!不对,”她复又反应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姜梨,“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姜梨指了指鼻子:“闻到的。”“奴婢知道是姑娘闻到的,奴婢是想问,姑娘怎么知道是杏春坊的脂粉,红袖楼的银盒香膏,香秀斋的桂花头油?”姜梨想,她自然是知道了。刚嫁给沈玉容来到燕京的时候,沈家人嫌弃她是桐乡小县里出来的姑娘,几个妯娌并沈玉容的母亲都看不起她。她怕给沈玉容丢脸,便努力的学习燕京夫人小姐流行的衣着首饰,一点点纠正乡音。她学东西历来都很快,薛怀远曾说过,若非她是个女儿身,说不准能同薛昭一起,给薛家挣个功名光耀门楣来。这些脂粉香膏桂花头油,七年没有下山的姜二小姐不会知道,她却能准确的分辨出来。姜梨道:“我自然能闻出来。”桐儿想了想,倒是顺理成章的想出了个理由,道:“姑娘定然知道,这些个东西,姑娘从前在姜家的时候日日用,焉有不熟悉的道理,”说着说着,就忧伤起来,“说起来,姑娘离开姜家也这么长时间了……”“桐儿,你想回燕京么?”姜梨打断她的话。桐儿瞪大眼睛,立刻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想!桐儿只想跟着姑娘,姑娘去哪里桐儿就去哪里!”姜梨笑了笑:“无妨,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桐儿还要说什么,忽的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是个男人的带笑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小调,桐儿竖着耳朵听了一听,猛地蹦起来,又笑又跳道:“姑娘,是张货郎来了!张货郎今年来送东西了!”姜梨跟着望向窗外,笑道:“那就把所有的铜钱都找出来,咱们买糕饼去。”“所有?”桐儿诧异的回过头。“所有。”等桐儿从屋里搜刮出所有的铜板,用一个蓝布包整个包起来抱在怀里,才和姜梨一同往庙外走去。这里的山太高,旁边的鹤林寺又香火鼎盛,来人都非富即贵,一般不屑于买货郎手里的东西,因此一般货郎都不愿意来做这山里的生意。张货郎也是因为家住在青城山下,平日里不上来,每年五月到六月一段时间青城山上桃花盛开,不仅是富贵人家,普通百姓也愿意来青城山上赏花。人多,货郎也就挑这个日子来山上卖卖胭脂水粉头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