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府的秋天,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味。站在城墙上往外看,浅山丘陵,层层叠叠,和缓起伏,在浅山间,隐约传来当地人豪爽清亮的歌声,夹杂着收获的喜悦。往城内看去,集市繁荣,商旅不断,那金黄清脆的梨子,那甜香糯腻的板栗,还有溜着油脂的烤鱼,让过路之人馋涎欲滴,也让城头上的王子墨感到腹中饥饿,口齿生津。
日上中天,城墙上牢城营的犯人们一个个光着膀子,肌肉纠结着将一块块大石头垒在城墙的缺口处,用粘土夯固结实。石头极大,自山间开采而来,几个汉子都搬不动,但差拨的鞭子却不时砸在他们油光发亮的背上,犯人们叫苦连天,但没有人同情他们。
蒋尚培也在监工之列,他虽然是文人,但对工事有一定研究,不停地在已经夯实的城墙上用锤子砸上几下,如有不妥,蒋尚培便禀告差拨,再调集人手重新加固。
对于江南的文人来说,抗金护国其实只是嘴上之言,纸上谈兵,喝上几杯酒吟上几首诗,一个个如后世十几二十岁的愤青那样,整日批判国家的各项政策,但真的让他们去做些什么,他们只能抓瞎。
蒋尚培则不然,他在盐官县时,就时常带着自家的长工佃户开渠修库,蒋家的水利工程在当地极为有名。到了兴元府,看到此地战事频繁,蒋尚培便在营中静心研读兵书工书,以期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
王子墨曾听蒋尚培酒后明志,他最佩服的便是吴阶与岳飞两位大帅,大丈夫驰骋沙场,马革裹尸,多么壮哉!可惜,他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现下又是戴罪之身,只能在这牢城营里虚度年华,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孝顺父母,实是人生最大的憾事。
王子墨没有蒋尚培这样的赤子丹心,但她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所以当她被派往城头负责督粮之时,王子墨也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尽量为犯人们提供相对好一些的伙食,当然这工作对于她来说,是熟门熟路,她在盐官县服徭役的时候,干得就是这个活。
“蒋大哥,午饭送来了,你让大伙儿歇一歇吧。”王子墨领着一群人,将饭食送到城头上。
“成,我与差拨说去。”蒋尚培看到累了一上午的犯人们已经干不动了,便点头道。
差拨挥舞着鞭子,让犯人们排队,一个个上前领午饭,今日的午饭,是一碗清澈见底没有几颗米粒的粥,外加一个不大不小的黑面馒头。
犯人们看到一日比一日差的饭食,脸都黑了,可是边上那群小牢子对他们看管极严,他们只能忍气吞声。说实话,城头上的饭食比牢里好很多,但城头上的活比牢里也苦上许多,这样的饭食,他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修城墙已经十来日了,其间死了几个犯人,有的是累死的,有的是饿晕了从城墙上掉下去摔死的,再这样下去,只会死更多人。
“贤弟,你的心也太黑了,他们已经够苦的了,就不能给顿饱饭吃!”蒋尚培发现大锅里似白开水一般的粥,忍不住埋怨道。
“大哥,我有什么办法,这些还是我想法子弄来的,要不然,他们连碗粥都喝不上。”王子墨苦着脸说道。
“官营相公不是特意拨了些米粮么?”蒋尚培在官营那里做书吏,看到过批粮公文。
“大哥,不瞒你说,官营相公拨的是上好的白米,可是我去粮仓平账,看到的只是掺了沙子的陈米腐米。上头暗中交待了,这事不能说出去,大哥你就不要再追问了,小心惹祸。”王子墨压低了声音说道。
蒋尚培一听,便知道自己着相了。眼下战事在即,南方的米粮却还没有运过来,这边大军出动,粮饷筹备极为紧张,哪个将军不死命捞银攒粮,谁还管牢城营里的犯人死活。
官营为啥让王子墨来督粮,自然是看上她的本事,还有欺她年纪轻,性子软,容易控制,现下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出岔子。
“大哥,你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城头上吃饭,分三拨。一拨是苦哈哈的苦力犯人,一拨是差拨小牢子,一拨是王子墨这样的高级饭人。苦力犯人没人管,给什么吃什么,不给又怎么样,没人权没尊严。差拨小牢子的饭是王子墨让厨房另做的,有鱼有肉,有菜有汤,还给每人备上一些酒,那四溢的香气传出去,苦力们馋得两眼发绿,只是看得着吃不到。
高级犯人的饭菜,也是厨房另做的,七八个人正好一桌,虽比不上差拨小牢子,但比苦力们好上太多,白米饭管够,菜里加了猪肉,一碗咸菜汤,酸酸的既爽口又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