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
四面八方,头顶脚下,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混沌黑暗。没有天空,没有大地,黑暗中没有丝毫的光亮,不知道自己脚踩的是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踩”在什么地方。
绮里晔就站在这一片黑暗中。
周围是死一般的绝对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包括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还真实地存在。
黑暗死寂的空间中似乎也没有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朝前方走去。
随着他走出这第一步,周围明明没有光,却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影像。那是一条极长的道路,往黑暗中蜿蜒延伸而去,看不见尽头。
他走上这条道路。脚下根本不是真正走在实地上的触感,落足处仍然虚无缥缈,就像是踩在了有颜色有形状的雾气之中,但奇异的是竟然还能像往常一样,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道路的两边,混沌的黑暗中,渐渐地出现了一幅幅惨烈可怕的画面。
那是传说中十八层地狱的景象。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磔刑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
他自己设立的十八狱里面,有很多酷刑就是出自于十八层地狱的传说,但眼前的地狱,比十八狱里更加恐怖百倍千倍。
落入地狱的众生被地狱的狱卒拔下舌头、剪断手指、吊于铁树之上、投入蒸笼蒸煮、绑于炽红的铜柱之上、上刀山、下油锅、被石磨磨成肉酱,刀锯锯开身体……业风吹拂而过,又死而复生,刹那之间万生万死,永无尽头。
所有的画面都虚幻如烟雾,影影绰绰,随着绮里晔一路走过去,不断地出现然后又消失,随生随灭。也不知是这阴间冥世里真正的地狱景象,还是只是人心之中生出来的幻象,映照在了眼前。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路边渐渐开始出现一簇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花瓣卷曲,垂丝漫长,在黑暗中绽放着淡淡的红色幽光。
开始时曼珠沙华花丛不过是疏疏落落,这里一丛那里一丛。越往前走去,就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盛,交织成大片大片的火红色。犹如鲜血铺成的地毯,在道路两边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在极遥远的地方消融在黑暗之中。
道路的尽头,黑暗飘渺的雾气中,出现了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
河边的曼珠沙华开到了繁盛的极致,疯狂炽烈,灼灼其华,像是在大河两岸燃烧起冲天的血红色火焰。然而那火焰却没有任何热度,绽放出来的,只有无数幽幽的死气,犹如黑色大雾一般,阴沉沉地萦绕在花海的上空,扭曲出各种诡异的形状,不断地缓缓翻涌变幻。
河水全是浑浊的鲜血,赤浪滔滔,腥风扑面。河中有无数的亡灵,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在水浪之中影影绰绰地沉浮。
忘川河。
绮里晔杀过不知道多少人,那些在忘川河中漂浮的幽灵鬼魂,大都犹如烟雾一般看不分明,但其中露出来的一张张面容,却是触目惊心的熟悉,全是他所认识的亡者。
他并不全记得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记得他们死在了什么地方,但是他们现在都在这条忘川河里,漂浮在浑浊翻滚的血浪之中,幽幽地面对着他。
在这些亡灵里面,他看到了他的父母、他的族人、他的下属、他的仇敌……有些跟他曾经是骨肉至亲,有些是为了他而付出性命,有些被他亲手所杀,有些死在十八狱的折磨之中。
无数的爱恨纠葛,无数的恩怨情仇。然而这些人现在望着他,那朦胧缥缈如幻影般的一张张面容上,全是一种带着淡淡悲悯的微笑。
那是已经从世间解脱的逝者,对于生者的悲悯。
过往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死亡犹如烟云一般飘散消失。如今的他们,无喜无怒,无爱无恨,无嗔无怨,无悲无惧。
他们站在冥界的血色河水之中静静地望着他,目光遥远而又苍凉,怜悯而又温和,就像是望着任何一个还在万丈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他没有看到水濯缨。
从忘川河的尽头,极遥远的地方,幽幽地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声。声音朦胧而渺茫,辨不明音色,也听不出喜怒哀乐,叠着一重重的回音,仿佛有无数缕幽魂正在共同歌唱,回荡在血浪滚滚的忘川河之上,河岸边盛放的曼珠沙华花海之间。
那来自于幽冥和亡灵的歌声,唱着这样的词:
北荒之野,燕岭之巅,
天地已老,海成桑田。
雾雨岚岚,沧浪汤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