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扶着树干,慢慢地站起身来,他就站在那里同谢时韫两两相望。岁柏瞧着两人,红着眼抿紧了唇。
穗岁担心陆无的伤,跑了过去,却还未触到陆无,陆无便已经朝着谢时韫走去,他一拳捶在谢时韫肩上,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他指着谢时韫喊到:“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谢时韫吗?你以为你穿着僧袍,戴个头巾,你就能做和尚了?你就能普度众生吗?”
陆无拉着谢时韫的衣袖,指着远处皆狼狈不堪的百姓道:“你看看他们,你看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我追随你在边疆那么多年,出生入死,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你算什么男人,满心满眼要去寺庙里撞钟,你难道是个瞎的,你看不见这世间的混乱,你看不见听不着朝堂里的昏暗?你拍拍屁股当个甩手掌柜,说走就走,你什么都不管了,那你说,现在谁来管?他们由谁来管?谁能管?谁想管?你说啊!你谢时韫就是个懦夫!”
陆无骂够了捂着脸哭出声来,他跪在地上,扯了扯谢时韫的僧袍,他说:“算我求你,好好想一想,谢安养的私兵规模已经那样庞大了,章天齐把着西郊大营,章国安在朝中尽是谗言,他们想做什么,在做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会考虑百姓的,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下去,会发生什么,你我都清楚的。如果他们一旦动手,这个天下的百姓会过得更加凄惨,不是每一处都如你的锦泽,如我的玉粼。更何况如果他们动手,锦泽和玉粼还会如以往那样安定吗?你和我,还有她们,我们能活着吗?你外祖家还有我家又能独善其身吗?谢时韫,如果你真的对这些都不管不顾,仍然在不停摇摆,冷眼看着百姓遭受这一切,你和我也只能走到这了,只能算我以前瞎了眼,跟错了人。”陆无说完,转身离开,留下谢时韫一人僵在原地。他看着陆无的背影,孤寂萧瑟,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壮,他的心头像是被重锤猛击,久久地颤动着。
一直到寻阳,陆无都未在同谢时韫说话,一进了寻阳城,就钻进了天地阁,手伤了无法动笔,就托岁柏代笔,给陆琪将军写了信。
谢时韫听说以后,叫岁柏去打探穗年的下落,自己亲自去了陆无的房间。陆无原本还在喝茶,见谢时韫过来,立马跑上床钻进被子里,不想见他。
谢时韫叹了口气,搬了张小凳坐在他床边,良久无言。最后是陆无先憋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说道:“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坐在我旁边当鬼呢?”
谢时韫勉强扯了个笑道:“手好些了吗?”
陆无暗暗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纱布,笑嘻嘻地说:“好多了,穗姑娘医术了得,她还说我这手以后多加练习,再拿剑不成问题。我瞧穗姑娘挺好的,你要是以后真去撞钟了,能不能跟穗姑娘说些好话,我回家让我爸给我提亲,我讨她做媳妇。”
谢时韫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陆无。陆无扬着的嘴角慢慢垂下,脸上的笑意也逐渐褪去,又恢复到原本的严肃。
谢时韫沉默了许久,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重复几次之后,才有了声音。
“我知道你对我有气。”
陆无别过脸嗤笑一声说:“你知道什么?”
谢时韫无奈地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嘶哑,他说:“陆无,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不满,你觉得我不出手,不帮忙是不在意,不关心。可是还是那句话,陆无。不管我是景王还是和尚,燮朝的百姓对我来说都极为重要,我不论穿着什么衣服,我对百姓的遭遇,感到的心痛和愤怒只会比你们更多,不会比你们少。我之前和穗岁说,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一想,是我不对,我一直想不清楚,想不明白。只是,我希望你听我说一说,我的苦衷。我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为什么要去做和尚。”
陆无淡淡出声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边疆回来的路上,我母妃就薨了。怎么会那样巧,就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那时候我们在边疆杀了多少人,我们的士兵死了多少,那最后一场仗打的有多困难,多惨烈,你也是清楚的。我一直都觉得是我的指挥不对,我们本可以损失的更少那些人也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我也一直觉得是因为我这一身的鲜血,我的杀戮太重才导致上天跟我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而我从始至终对那个位置都没有任何的想法,所以我才选择去做和尚,去为我母妃诵经祈福,去赎我一身的罪孽。”
陆无摇摇头,从床上跳起来,他说:“这不是罪孽,谢时韫。这些事对你来说从来都不是罪孽,我们杀狄人,是因为他们不断地挑衅和进攻,他们在扰乱我们的边疆,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我们想要的只是百姓的平安和燮朝的安定,这怎么会是罪孽呢?如果你指挥不当,你的指挥有问题,那燮朝就再也没有人能将那场仗打赢。那场仗我们都没有错,我们最后如果不将那些伤兵派出去冲锋,我们也赢不了,我们的士兵会死伤更多,我们的领土说不定也会拱手让人,我们很好的保护了边界,让百姓没有受到战乱的苦,这怎么会是罪孽呢?那些死去的士兵也不会允许你这样想的。”
“如今你也明白,谢安同章国安打的是什么主意,狄朝如此猖獗,是谁给的底气,是谁在放任他们,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皇上被他们蒙蔽,根本不听劝告,燮朝如今一言不发,更不会向平羌这边派兵,如果你不出手,那没有人可以救这些百姓的。只有你出手,才能有理由。而且不仅仅是平羌,你走了一年多,你应该也知道燮朝各地也并不平静,你更应该知道,谢安他难当大任,说些不当说的,如果最终皇位传到谢安手中。你就等着燮朝改姓章吧。”
谢时韫闭了闭眼,他的手紧握成拳,他知道陆无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他还是对那位抱有希望,他在等,等那位醒过来,等那位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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