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进去转转?”向刚用询问的眼神看清苓。清苓欣然点头。她还没逛过收购站呢,都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听师傅说,运气好能淘到不少珍贵的书籍和文物,都是破四旧时从各个挨批人士家里搜出来的。由于博物馆、文物局之类的部门也遭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偌大的县城,居然找不到可以堆放的空间,这才搬到了收购站。原则上,这些东西不能随意卖,根据政策,得先经当地文化部门派人鉴定、拣选后再行处理。可文化部门哪有空天天来收购站蹲点啊,最后留了几间屋专门堆放这些东西。可革命没结束,三不五时总有东西进来,老这么堆着再大的空间也要没地儿的呀。于是,收购站就对上门淘货的顾客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对他们来说,能腾空点地方也是好的。清苓也没想着一定能淘到啥好宝贝,完全是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跟着向刚一圈溜达。话说回来,收购站里的东西种类可真不少。最外面是旧家具、旧衣物、锅碗瓢盆什么的。甚至还看到一只发满铜绿的铜痰盂,看得清苓忍不住抽嘴角。本来还说手头宽裕了买个痰盂回去的。下雨天跑茅坑实在不方便。至于有些人家用的夜香桶,又受不了屋里那股销魂味儿,还是痰盂好啊,小小一个,晚上用、白天洗,干净又轻巧。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相中什么了?”向刚见她视线盯着一处地方瞧,还道她看上哪样东西了,走过来问。“没……”清苓脸皮臊热,忙不迭摆手,“我就瞎看呢。你呢?有想买的吗?”“咱买个桶吧,这鱼再不放水里,回家只能吃死鱼了。”向刚看到墙角一个废弃的旧木桶,箍捅的铁皮锈迹斑斑,但若装水后不漏,买回去也不亏,左右只要八分钱。付了钱,借收购站的后院,把木桶洗干净,再装上半桶井水,给鱼解了草绳放进去。胖头鱼大,在木桶里根本转不开身,加上白丝就更窄了。两条鱼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不过也知道抗议地扑腾很可能连这点水都不给,于是还算安分,和白丝鱼身贴鱼身地相安无事。鱼有了水,又托了出纳大爷照看,清苓和向刚可以耐下心好好逛逛了。“走,去里边看看。”向刚方才溜达了一圈,看到最里边几间房垂着门帘、上着锁,大概就是堆放“四旧”物的几间小黑屋了。要没特殊关系,收购站是不允许人进这些屋翻找的。不过才刚达成一笔愉快的交易,多少会照顾点吧。这不,他跟伙计一说,伙计又找上头一说,爽快地给他俩开了门。当然,这会儿主要是没别人,否则也不一定让他们进去。“动作麻利点,别翻得太乱。太乱了咱不好收拾。”伙计叮嘱了两句就兀自忙去了。向刚提着煤油灯,挑了中间那间房,撩起门帘率先走了进去。清苓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堆放着的物品。屋里黑漆漆的,除了这扇门,其他门窗都被封死了。向刚举高油灯,屋里的光线亮了点。清苓揉了揉眼睛,待适应屋里的暗度,弓着腰粗略地看一堆堆的东西。有些用破布包着,有些就这么袒放在地上,没有任何遮盖物。“这是灯吗?”清苓拿起角落一站挤满灰的铜具,底座和中间的杆子都是铜质的,荷叶般的罩子似乎是丝绸布,上头还绣了一圈花鸟鱼虫的图案。不过因为屋里暗、又沾满了灰,瞧不大真切。看罩子的形状像是一盏灯,可真要说灯吧,底座既没有插蜡烛的地方,也不见可以存灯油的容器。倒是连着一根古里古怪的长线,还有罩子上也拖着一根纤细的绳,绳头缀着一颗碧绿色的琉璃珠。“是灯,用电的台灯。你看这根线就是电线,通上电,装上灯泡就能亮了。这根小绳就是开关。如今城里基本都通上电了,农村因为地域广、人口分散,还没普及。你喜欢就买回去,没准过两年,咱们公社也通上电了。”听着向刚的解释,清苓捧着手里的灯稀奇了半晌,像尾巴一样的绳子连到某个东西上,就能照明了?不到半尺的琉璃吊珠小细绳是个控制开关?“既然城里都通上电了,说明这东西是能用的,为啥还会被没收了堆在这里?”清苓不解地问。“大概这灯最早是国外传进来的,经历过前朝几代君王,着实有点年份了。破四旧那些红小兵,个别的文化程度还没你我高,才不管这东西价值几何。别说只是搜出来,当场摔碎、破坏的又有多少……”向刚顺嘴唏嘘了两句。既是将来可能用得上的灯,清苓决定带出去问问价格,合适就买了。随即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即使有点小贵也买了,怎么说也是件铜器。保不齐将来和金子、银子一样值钱呢。此刻她的想法,纯粹是觉得这东西的材质实墩墩的、将来说不定能值点钱,压根还没产生“古董”这个意识。顶多觉得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能不破坏就别破坏,免得将来“到了地下”没法跟老祖宗交代。孰不知她这做法如同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地为将来闷声大发财囤了不少值钱玩意儿。有了一盏谱写着一定历史年份的铜灯为开头,后续就顺畅多了。清苓仿佛在不经意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看啥都觉得好。可惜两人身上的资金有限,全部拿来买这些并不现实。而且收购站的人也不会让你搬那么多东西走,能偷偷放点水就不错了。所以,两人在商量后,敲定了这几样东西——铜灯、两幅前朝字画、一方虽缺了口却还能用的砚台、几本缺封残卷的线装古籍。“你们看好没有啊?不管看没看好,该出来了!”伙计在外头催。两人顾不上灰尘沾身,赶紧拿好东西出来。本来还想去其他两间看看,不过听伙计说都是雕花的老式家具和一些国外传进来的低俗书刊,便打消了念头。家具即使有相中的,也拿不了啊。就算雇辆牛车过来,家具体积那么大,太招眼了。至于书籍,伙计都说内容低俗、被严禁了,谁还好意思进去。出了小黑屋,趁着中午收购站没什么人,向刚和清苓赶紧到柜台结算。出纳大爷笑呵呵地瞅了他们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一五一十地报了个实价给他们。其实小黑屋里的东西,并没有所谓的“实价”,完全由收购站自己决定——像铜灯这种材质实墩、拿去当废铜烂铁也能卖点钱的实用家什,价格明显高些;而像古玩字画、线装古籍一类既破烂又看不出有啥实用性的,几分钱就打包给你了。最后,这些东西以总价四元八角五分成交。最贵的当属铜灯,单这一件就花了三块五毛。不过听出纳大爷的口气,款式比这要难看的铁质玻璃罩台灯,在省城的友谊商店卖二十多元一盏,还得有华侨票才行。清苓也就不怎么感觉肉疼了。走前,向刚问伙计讨了块破布把这几样东西包起来,再装进竹筐,免得被人瞧见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当然,破布也是花了钱的——两分也是钱啊。照伙计的意思,洗干净修掉破烂的洞,能做一件长马褂呢。囧。桃花面竹筐最底下是一摞旧报纸。那么厚一摞要五分钱,难怪人们都喜欢跑收购站。运气好,淘到的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出了收购站,转头就能看到矗立在街头的百货门市,也就是狭义的供销社。不过向刚并没马上带清苓去买东西,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见已经正午了,提议说:“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百货门市不远处有家国营饭店,他想带她上那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