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若一滴泪流了下来,喃喃道:“我只是,我只是好奇。”
景双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道:“你好奇什么?好奇她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帮女子立军户?”
郦若小幅度点点头,道:“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她能自立门户就好了,她娘就不会在父兄死后,被叔伯霸占家产,她和她母亲只能流落街头,以至于母亲为了养活她进入青楼谋生,被嫖客虐待致死。明明那些家产是她父亲和母亲共同置办下的,可是父兄死后,族里的亲人就像是一群恶狼,把她和母亲的血骨啃食殆尽。她们最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骂她因为天生灾星,八字太硬,所以克死父兄。她跟母亲去官府击鼓鸣冤,可是她们没有独立的户籍,家产都划分在父姓宗族,她们处境再惨,官老爷也不会帮她们。吃绝户这种事随处可见,却从未有人想过改变。所以乍一听闻顾世子要帮那些女人办户籍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觉得这不过是顾世子在糊弄那些女人为她卖命。男人,怎么可能会体谅到女人的难处。但她心里始终抱着一点希望,一日日等,等到通宁县被守下来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飞鸽给通宁县的教众打听这件事。万万没想到,顾世子真的做到了。她一口气帮四百多女人办了户籍,还是军户。她想到父亲临死前对她们担忧的眼神,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时,那些族人的丑恶嘴脸,想到母亲在宗族祠堂哭天喊地,却不能进入。流落街头后,她哭着问母亲,为什么她们不能守住家产。母亲告诉她,因为她们是女人。“女人天生就该仰男人鼻息生存。”
似乎是人人都在说的真理。景双笑起来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顾世子,她是个女人。”
郦若瞪大了双眼,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景双反问道:“怎么不可能?”
郦若跌坐在地,是啊,怎么不可能。世间男人,怎么可能会明白女子的难处。若顾世子是个女人,那她做的这一切就有了解释。郦若再次落下一滴泪,若是当年她跟母亲遇见的是顾世子就好了。景双再次替她擦干净眼泪,道:“你以前没这么爱哭的,你刚跟到本座身边时,像个不服输的小老虎,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郦若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遇见的教主,那时娘亲为了养活她进了青楼,可是没过多久,她温柔贤惠的娘亲就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抬出来,被一张草席卷到乱葬岗。娘亲临死前说,下辈子一定不要投生成女人。她知道自己的相貌惹人注意,便日日用泥巴涂脸,把自己折腾得又脏又臭。尽管如此,在一个破庙避雨时,还是没能躲过一个老乞丐的魔爪。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反抗,却无济于事。她失去了父兄,失去了家产,失去了娘亲,最后连自己也要失去吗?绝望之际,她身体里爆发出无穷的力气,从泥泞中翻起身,一口咬向那个乞丐的脖子,腥臭的鲜血灌满她的咽喉,她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衣不蔽体,满身是血。雨停后,她拉开庙门,看到了男女莫辨的教主。“瞧,这里有一只吃人的小老虎,本座带你普度众生好吗?”
从此,她跟着教主一起在女人堆里传教。告诉她们遇到困难,就虔诚祷告,神女会赐福于她们。神女无所不能,能够解救她们于水火。说得多了,她自己也产生了迷茫。她问道:“教主,神女真的存在吗?”
教主嗤笑一声,道:“当然不存在。”
她追问:“那为何要信奉神女呢?”
教主道:“天下信仰何其多,信奉佛祖,信奉观音,信奉玉皇大帝,信奉财神,而对那些受难的女子来说,神女是最合适不过的信仰。”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郦若问道:“教主,神女降世后,众生真的会变好吗?”
景双道:“那要看天地摧崩到什么程度,唯有毁灭,才能重建秩序。”
郦若道:“一定要先毁灭吗?”
景双道:“当然,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天地混沌之时,世间战乱不休,男女没有高下之分,他们一同劳作,一同征战,一起生儿育女。可是天地初开,各国统一,男人就开始凭借天生强壮的体魄奴役女人,祥和不见了,平等也不见了,柔弱的女人成了附庸,成了累赘,成了下等人。所以郦若,唯有天地摧崩,人间重归混沌,才能让那些自大的男人们明白,女人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可以重建家园,一样可以在危险中挺身而出,一样坚韧不拔,无所畏惧。”
郦若道:“可。。。”她没说完,就被景双狠狠揪住了头发,威胁道:“郦若,你这么摇摆不定,让本座不得不怀疑是否该继续选你做神女。”
郦若吃痛,却垂下眼帘,一脸乖顺道:“教主,郦若知错。”
景双这才放开她,道:“你错在哪儿了?”
郦若跪下道:“错在不该质疑教义,不该质疑教主。”
景双忽然站起来,把她拖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正好看到楼下一个嫖客在扇一个妓女的耳光,那个妓女捂着脸垂泪,却不敢反抗。景双道:“你自己看看,看看这残忍的世道,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想想你受过的那些苦,想想天下女子正在受的那些苦,你希望这样的世道继续下去吗?”
郦若哭着摇头,道:“不,我不希望。”
景双道:“那就毁了这世道,然后以神女的身份,成为救世主,引领所有人重建一个你想要的人间,明白吗?”
郦若道:“我明白了,教主。”
景双彻底撒开她的手,道:“本座不想再看到你有任何犹豫,若是到了天地摧崩之日,你依然是这幅德性,本座不介意换个人来当这个神女。”
郦若跪下道:“是。”
景双道:“去安排人,想办法把顾世子带到极乐楼里,本座有预感,她会成为我教一个很好的信徒。”
郦若道:“是,教主。”
看着郦若走出去,把门合上后,景双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真是,好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