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个儿才摆了酒席,剩了好些肉菜,头天晚上陈素芳就同高奎媳妇说剩菜得赶紧吃,趁早吃完,天热起来多放两天就得坏。这天郁春饱了口福,一边吃她还同婆婆说高猛这都结婚了,是不是该谋个营生,总不能还和从前一样。高家上下一听这话,齐刷刷看向郁春,接着又瞄了高猛一眼。咋回事?猛子最终点头还是因为家里答应他说就娶个媳妇,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不想干活就继续混着,家里不缺他一口饭吃。陈素芳真没指望过小儿子发大财,就盼着他能早点结婚给家里添个丁。郁春提起这事,不就奇了怪了?别人还在琢磨这是咋回事,高奎出声打了个圆场:“猛子肯上进咱们当然高兴,家里肯定支持,不然你们两口子先商量个说法,把意见统一一下?”高猛往碗里夹了两块扣肉,咬了一口才说:“大哥你别搭理这婆娘,谋什么营生?听她瞎说。我就准备吃吃喝喝混日子,妈你说给不给了?”陈素芳心说这才对嘛,这才是她儿子一贯的作风!她先假意斥责了高猛两句,转而对郁春说:“猛子还是太年轻了,就是贪玩,你要催着他立马就干出啥事也不现实,不然你们两口子先把儿子生了?生下来给我带着,别的后头再说。”高奎媳妇也说:“咱们高家搁外头去兴许排不上号,这条件在大队上还是数一数二的,不会饿着弟妹你。”一人一句下来,话题已经跑出去老远,一顿饭吃完高奎媳妇还说呢:“妈吃完要去自留地看看,爸和奎子要干队上分配的活,还得下河打鱼,往常啊,洗碗啥的主要是我在做,现在好了,有弟妹你帮我。弟妹你看是去洗衣裳还是留下来涮锅洗碗,你先挑,我都行。”“……”郁春总觉得事情和她预想的有点出入,没等她琢磨明白,她就已经拿着丝瓜瓤在擦碗了。之后半个月都是这样,老高家的氛围总是其乐融融的,家里脾气最炸的反而是正在准备高考的高红红。陈素芳和高奎婆娘平常总笑眯眯的,一句狠话没有,就她俩偏偏能让人丁点便宜占不着。别看下河打鱼的是高父和高奎,到卖鱼那会儿,收钱的就变成陈素芳,记账的是高奎婆娘,她俩卖给乡亲们有搭有送的,这账算下来不吃亏,不吃亏不说人家还觉得高家婆娘挺会做人。郁春一出门甭管碰见谁,都说她嫁得好,嫁去高家享福了。虽然高猛不成器,他爸他哥愿意养着他,这不也是福气。又听说陈素芳周周都给高红红炖鲫鱼汤,要不炖豆腐,要不炖粉条再不然切点咸菜疙瘩,她也不怕费柴火,那汤熬得雪白雪白的,高红红哪里吃得完?她就吃点肚皮肉,喝两碗汤,别的就进了其他人的嘴。虽然说鲫鱼刺多,这生活还是怪让人羡慕。郁春在外头还绷得住,回她那屋关上门脸就垮下来,高家吃得是比她娘家好点,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隔天就有大鱼大肉。要说吃得好,也就是刚办了酒席那两天,剩下的肉菜多,虽然多半都让几个爷们吃了,她还是分到不少。那之后,每周也就能吃一两次鱼,不是整条整条的大鱼,就巴掌大刺多肉少卖不起价钱的鲫鱼。早先吧,郁春觉得打起来的死鱼总该是自家吃了,结果死的也不难卖,非但不难卖还有人抢,因为能算便宜。她现在油水没沾到很多,平白多了不少活。以前洗衣服做饭洗碗这些都是妈在干,她最多帮忙看个火或者帮忙喂个鸡。现在家里的活基本是她和高奎婆娘平分,陈素芳哪怕从自留地回来还能找到别的事情做,比如编个篮子补个衣裳。就算陈素芳闲在那儿,也不会帮儿媳妇搭把手,照高奎婆娘的说法,高猛就啥也不干,郁春总得帮忙分担一点,白养两个人是没啥,还要帮你洗衣服啥的就过分了,家里除了高猛两口子,谁不忙啊?郁春很想回去诉苦,偏她比谁都好脸面,前头和家里吵翻,啥话都放了,让她主动低头不是自扇巴掌?再说,诉苦有个啥用?那个妈除了跟着掉眼泪啥用没有,跟着大房的老爷子老太太兴许能帮忙,可那两个都是偏心眼,指望不上的。郁春将藏在衣柜最里头的玻璃瓶子取出来,拧开瓶盖,把纸币硬币全倒在床上,点了一遍。她出嫁时,郁妈本想给添一套床上用品,郁爸拦着不让,说没听说谁家闺女主意这么大,扯证都不给家里说一声,翻箱倒柜拿了证明文件偷偷就把事情办了。郁爸气到要让她滚,说要断绝关系,是郁妈劝下来的,不过也就是这样了,陪嫁没有。也就是那会儿,陈素芳才知道郁春啥都没和家里说,她心里也虚,可手续已经办了,再要后悔也来不及。这时候还没有离婚这个概念,十里八乡没听说过结了婚还能离的,都这样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陈素芳盘算着好歹是亲闺女,这回是她是办得不妥,气过了不还是一家人么,郁家还能真不认她?又想到郁夏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她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遇上有发财的机会不得想着她姐?这么自我安慰之后,陈素芳挺了过来。因为郁家正在气头上,要让他们置办陪嫁做梦还差不多,高家就偷偷备了一套床上用品,让郁家过个手,再送到高家来。结婚吧也没规定说要下多少聘又得陪多少,只要两边能对等就行,生产队上是有人问过,高家这么富咋没给置办三大件,陈素芳回说他俩结婚之后还是住家里,像自行车家里有,再给添一台就浪费了……这么说也是,想着高家是真富不是吹出来的,酒席上的盘盘都是硬菜,基本没虚的,乡亲们也没多想,算是敷衍过去了。郁家松了一口气,虽然前前后后有很多不满意,好歹把郁春嫁出去了,她嫁的是大队上的富余人家,只要不瞎闹腾日子不会难过的。同时高家也松了口气,好歹没丢人,本来他们就没指望能靠娶媳妇赚钱。看中郁家是看中郁夏的后劲儿,不是郁家现如今这条件。所以说,这场婚礼过后,人人都在心里翻篇了,没翻过去的恐怕就只有郁春,就连郁妈听队上那些妇女恭维多了也稍稍放下心来。郁春将她的小金库翻了一遍,她在缫丝厂做工那会儿存了点钱,最近半年时不时从她妈哪里拿点分分角角的,加一起有个四五十块。这个钱郁家那头不知道,就是郁春全部的私房钱了。她又点了点数,心里愁啊,想着过生日的时候要是能拿到那一百多好,有个一百四投入进去至少能支个小吃摊,进城去卖烧烤卖麻辣烫都行。家里自留地种着菜,哪怕不够还能从队上便宜收点,原材料不缺。就四十多块钱,这事儿咋办得成?当晚,高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再和郁春磨合一下,郁春却没心思办事,非要拖着他说麻辣烫生意。这下啥性趣都没了,高猛恨不得闭上眼赶紧睡着,偏一句一句可劲儿往他耳朵里钻,他被迫听了个全程,听完翻身坐起来,说不行。“你这生意做不了,费油费材料不说,平常没见你烧过饭,你还想做吃食买卖?你以为县城里人人都是傻子?你说一匹白菜叶子烫一烫就能卖五分,别人吃不吃我不敢说,就我这样的败家子都不上你的当,五分钱能买颗白菜回去了。”郁春还想说县城里有钱人多,汤底熬好了可以重复使用的,高猛真是看傻子一样看她:“你把素菜搁油汤里煮,那油就让菜叶子给裹没了,你要真敢做这买卖,就有人天天去你那儿买五分钱的白菜,吃着有盐有味儿有油水,比吃肉也不差,这生意做起来,你不赔钱谁赔钱?”这真是迎头一瓢冷水,把郁春不多的睡意都给浇没了。“那咱们做烧烤!做烧烤总不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