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那相进退两难,只有暂时止住攻势,让大军休整两天,不再用云梯,加紧建造的盾车与栈桥。攻城栈桥是一种大型器械,有点像现代飞机上下乘客的舷梯,架在盾车上直接推到城下,桥头直抵城墙,连骑兵都可以直接冲上去。芜州的城墙三丈六尺,不算太高,王那相准备列车阵推进、架栈桥直上城墙,用骑兵去冲锋,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那芜州城真的就无法攻下来了。梅毅见叛军攻势稍缓,在城中高地上远望,只见敌营中不断有军卒砍伐巨木运回,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禁有些担心。他下令搜集全城的火油以及引火易燃之物都运到城墙上,准备用火攻反击,同时将军械库中的几架大型床弩也抬上了城墙。床弩也是一种攻城器械,安装在床架上,以绞盘由数人上弦,特制的箭矢就像一支长矛,最远射程可达千步之外,其威力可以射穿一堵墙。但是这种东西发射一次很麻烦,准头不是很精确,箭矢也有限,对付兵阵冲锋作用不大,放在城上还会挡住来往的路,所以前几天一直没用,现在为了阻止栈桥推进,也搬了出来。梅毅心里清楚,芜州城能否守得住,就在这最后一战了,城内城外攻守双方都已疲惫,朝廷大军已经逼近江南,王那相一定会拼死一搏拿下芜州。梅毅心中也清楚,一旦叛军冲上城墙,城内军民肯定死伤惨重!而到现在,他孤守芜州,还没有得到附近有援军的消息。唯一让梅毅感到安慰的是,城中兵勇士气正旺。很多人以前根本没打过仗,初见叛军难免害怕。但经过这几天的战斗,成功拒敌于城下,人人兴奋情绪高涨,战意是越来越浓。芜州府已发出告示,凡是参战有功者皆有重赏,假如不幸伤亡,官府也会厚加抚恤并照顾其家人。……芜州城攻守双方决战在即,远在齐云观的梅振衣也遇到了难题。玉真公主千金之躯,跪在面前含泪请求一件事,明知危险,却让他很难拒绝。第090回、含泪怀前公主诉,忽闻身后仙师回叛军到达芜州城下时梅振衣正在齐云观,接连多日的攻城使芜州城内外断了消息,但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为有提溜转这个包打听城内城外来回忙着送信。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梅毅指挥的守军占了明显的上风,梅振衣也很放心。他托提溜转进城去问梅毅,需要自己做什么?梅毅回信:“城已被围,我自能守,少爷在齐云观照顾好玉真公主与家眷即可。”梅振衣并未对玉真公主详细讲芜州城战况,只说芜州无恙,不日即可退敌,免得她太担心。玉真生性恬静,住在齐云观中每日最多的时间是在书房看书,与谷儿、穗儿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为梅振衣每天都会到书房坐一会。下人们对她很恭敬,没事不会打扰她,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转。玉真公主是提溜转一路送到齐云观的,她早已不害怕这个“鬼”,再见反而觉得格外亲切,与他人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有与提溜转在私下里可以无话不谈。提溜转本就罗嗦,张家长李家短什么都爱打听,也喜欢和玉真公主闲扯——难得找到这么好的一位听众,它说的那些鸡毛蒜皮无聊事,玉真公主都听得津津有味。也难怪,玉真从小养在深闺,哪听说过这些?有生以来,让她觉得最开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书房能见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听提溜转闲扯淡。提溜转出入齐云观,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觉它行迹的高人知道它的身份,也不去管它。这天提溜转一大早就来了,它还真挺忙,昨天夜间去芜州城转了一圈打探军情,来的时候梅振衣正在齐云台上练功,它不敢打扰,一转圈钻进了玉真公主的房间。玉真公主还没起床,提溜转也不嫌自己碍事,见玉真已醒,就在床头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它提到了两军阵前的事情,玉真很感兴趣,就从床上坐起来追问了几句。话匣子打开了,提溜转将自己这段时间关于守城之战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的表情,一定是眉飞色舞。然而它说着说着,感觉就有些不对劲了,因为房中变得很安静,玉真公主不说话也不看它,低下头去以手掩面,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她哭了!……梅振衣正在齐云台上练功,他没有打坐,而是面朝东方站立。此时刚刚日出,太阳从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满湖荡漾,青漪三山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辉。霞光穿过承枢峰的山脚,正照在齐云台上。梅振衣周身上下也披着一层淡淡的霞光,仔细看去,霞光中似乎还有无数细微的精芒汇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转。仿佛这一片天地中所有灵机都汇聚在齐云台上,满天的霞光也恍惚产生一种折射的错觉,光华都笼罩在他一身。梅振衣在修炼,他的“省身之术”如今更上一层楼,从最早的“静而知身、气极鼓动、移经变气”突破五气朝元境界后,能够延伸神识外感,学会了“内息之法”,突破了易经洗髓境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反复洗炼身心,在修行中体会那种内外互感的净化与升华。他在修炼一种辟谷导引法门,也是“省身之术”到了易经洗髓境界之后洗炼身心的一种方法,孙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开始习练。从修行角度讲,不突破脱胎换骨的境界,是无法做到完全的辟谷不食的,但在易经洗髓阶段,往往都需要有这么一个过程,彻底的净化身心。师父将同一法门教给不同的弟子,弟子修炼可能会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炼辟谷导引之术,有他自己独特的感悟。其中巧妙提溜转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张的飘来,却发现梅振衣身披奇异的霞光让它这个阴神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的停下。梅振衣此时行功,神识内外交感非常敏锐,立刻就知道它来了,霞光一收精芒内敛,转身问道:“提溜转,出什么事了?你慌慌张张的来。”提溜转:“没出什么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的好伤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梅振衣一皱眉:“这些日子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哭,这大清早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提溜转:“我从芜州城中来,看你练功不敢打扰,就去找公主说话,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说哭的。……哎呀,她来了,你自己问吧,好像刚哭完。”说话间玉真公主已经走出了齐云观的后院,素面而来绾着一头青丝显然尚未梳洗,脸上的泪痕已经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红红的含泪欲滴。她从晨风中走来,就像一朵娇弱的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梅振衣刚要打招呼,玉真已经来到齐云台下,抬起一双泪眼不说话,向上伸出了一只手,意思是让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齐云台,柔声问道:“公主为何面带戚容,是下人们得罪,还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目瞪口呆,玉真公主竟然一曲双膝,跪在了他面前!梅振衣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搀扶:“公主千金之躯,切莫如此,梅某万万受不起!”玉真公主决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该受我一拜。”她平日说话温柔婉约,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无丝毫失礼之处,然而此刻一声轻喝,无形中带着一位真正的皇家公主的威严,却是跪着说的。梅振衣也吓了一跳,没敢贸然去扶,退后半步一侧身道:“公主究竟有什么事,开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他一边说话一边向远处的提溜转摆手,提溜转没反应过来,还愣在那里看热闹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别傻看了,快去守住后院的门,别让其他人过来。”它这才打着旋飘向后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