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那并不是成年的山妖,要不然宁小龄的背脊便会在此刻尽数断裂,可哪怕是这只小山妖,依旧让她肺腑激荡,喉咙口一甜,喷出血来。
凭借着本能,宁小龄挣扎起身,想要跑回屋内,但是方才那一脚踩得她七荤八素,身子犹如灌铅一般沉重,哪里分得清方向,竟朝着街道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了数步之后,她也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此时再想回头,为时已晚。
她不停地跑着,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靡靡的丝竹声,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山妖袭城的日子,怎么还会有人家丝竹奏乐?
她的脚步不停,循着那声音一路奔跑过去,视线中隐约是一座高高的大门,声音便是从里面飘进来的,她想要走上台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身子砰得一声撞到了门上。
晕头转向间,门忽然开了,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感觉一个柔和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带着几分诧异。
“怎么是你?”那个一个女孩的声音:“随我进来吧。”
宁小龄被一只白嫩的手拉住,懵懵懂懂地走进了门里,大门关上的那刻,所有的黑暗都像是隔绝在了身后,眼前如燃火般的灯楼,曲折庭院间侍女提着灯笼游走,丝竹之音便似那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一只只莲花绯灯顺水而过,水中的倒影是无数柔美繁华的色块。
那座灯火通明的阁楼在美丽的灯火里显得格外明亮,仿佛要夺去世间所有的颜色,那楼中人影来来往往,半敞的窗子里,歌姬起舞的身影绰约而美丽。
宁小龄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坠入了梦境,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那拉着她的小姑娘问她。
宁小龄怔了许久,才挪动脚步,道:“外面不是……山妖……它们……杀人啊,你们怎么还……”
她声音有些结巴,话到嘴边难以组织成合适的语句。
那衣裳华贵的少女莞尔一笑:“这里是锦绣园,园中有修道之人坐镇,那些山妖都是不成器的小妖孽,不敢经过这里的。”
“不成器的小妖孽……”宁小龄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她沾满鲜血的手偷偷抹了抹自己的衣角,脸色是骇人的白色。
她想起了爹娘的惨叫声,想起了那满地的肉块,心想这怎么只是小妖孽呢?
她抬起头,不敢注视眼前歌舞升平的灯楼,仿佛满城妖风,尸横遍野,也影响不到这里一点,那是普通人的灾难,从来不是他们的。
她畏惧地想要后退,只觉得那楼中来来往往的都是魔鬼。
“怎么了?”那小姑娘问了她一句。
这个贵家小姐宁小龄是认识的,她以前在挑水的路上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这小姐很是心善,曾让下人买过包子给自己吃。
宁小龄问:“你为什么给我开门?”
那贵家小姐道:“山妖不敢靠近这里,我方才下楼,恰好听到撞门声,便来看看,如今外面确实危险,你可以在这里待一夜。”
宁小龄怔怔道:“那……其他人呢?”
那贵家小姐叹了口气,道:“山妖是杀不完的,它们隐匿深山之中,寻常修士去了九死一生。”
宁小龄问:“那么……那些传说中的仙人呢?”
贵家小姐微讽道:“仙人才不理人间死活。”
就像是他们同样不理会普通人的死活那样。
宁小龄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觉得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就像她不会去管飞禽走兽的死活,不会去管蜉蝣蝼蚁的死活。
“你家人怎么样了?”贵家小姐问。
宁小龄心中一酸,眼泪又簌簌掉了下来。
贵家小姐轻声叹息:“那你去找一间没人的屋子,先待一晚上吧。”
说话间,那贵家小姐松开了自己的手,朝着灯火通明的歌楼走去。
她立在原地,立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像是丢失了玩具的孩童,无助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