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府上的日子一如既往,只是心变得蠢蠢欲动,人也就跟着焦躁了。
如今的燕瑜是被愈发养得返璞归真,也不再拘泥什么礼仪教条,时不时的就喜欢出府四处闲逛。可田知远近来受了不少罪,她也不敢太猖狂,每日至多去附近走上一圈,多数时候都乖乖瑟缩在院中,对着墙上养起的一片爬山虎望眼欲穿。虽然闷得慌,好在还有人相陪,也不至于多么难熬。
夏暮秋初时,天气不再那么闷热了,燕瑜喜欢搬个太师椅晒太阳。她穿着绛紫留仙裙,头发松松散散的半挽着,还有些许从身前垂至了腰际,迎着光的眸子极浅,美得十分不真实,“最近十一爷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回府也不乘马车,偏要骑马,闹得我也睡得不安稳。隔着几堵墙,十几丈远,那马叫得……忒吵了。”
南方人学北方人说话,没有字正腔圆的基础,学起铿锵的调子,反而显得照猫画虎,可笑又可爱。莫襄看得出她眼底有淡淡的乌青,教了她些简单助眠的法子,又说她是平日白天里睡得太多,晚上才会格外精神,“在孤竹时你可不这样,记得那时你还说要酿栀子酒,何不做了?”
“这里有万紫千红,再想不起什么栀子花了。”燕瑜交叠在小腹上的手扬了扬,随意指就向了墙外的一颗桂树。此时无风,桂香十分飘渺,若有若无的弥漫在四周。伤春悲秋,大抵说得就是这种青黄不接得时候。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脸就扑到了莫襄怀里,“也不知为何,最近眼皮跳得厉害。流言四起,不论去哪儿,都听的到有人说你。我忧心你的处境……或许至多明年此时,我们都该走了,如今你的名声愈发响亮,怕是难走。”
给她一颗种子,就能想到花开,送她一片晚霞,就会期盼朝阳,从一点点端倪里就窥探期待未来,燕瑜就是都喜欢用美好构织以后。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她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筹备了。没有人会喜欢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她从前在笼中,现在重新长出了翅膀,自然迫不及待地想挣脱枷锁。
莫襄已经在镐京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他倒是从未放在心上过。即便不声张与乌珠穆沁的战事,可将士之英勇总是会在口口相传中被宣扬出来。一个合格君王,不仅要识才,更要大度,有足够的气量胆色来任人唯贤,他相信晋王是明君,所以他相信他会既往不咎,自己有足够的本事吊着他们,拖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他叫她不必担忧,伸手抚着她的肩背,“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眼下晋朝没有动静,你只消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考虑后路就好。”
“太难了……”
燕瑜喟然长叹,她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自从那次和莫襄认真商量以后,她就真的在处处留心天下局势。可太难了,乱世最不缺得就是贤才和枭雄,但凭有点斤两,能在烽火中苟存下来的,谁还需要她姗姗来迟呀!她消息面太贫瘠,左右绕不开晋、齐、楚,以及被这三国压制的其他边缘小国,成不了气候。
“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好城墙下挤满了能人贤士,那里轮得到我这小丫头。”
这话说得太诚恳,莫襄连圆回来的余地都没有。是啊,她纵然有些政治上的天赋才能,那也是要身处高位方能施展出来,揣着满肚子墨水在从最底层摸爬滚打,怕是眉目还未混出来,就要被各种名刀暗箭针对的鳞伤遍体了。他不能阻拦她去向往阳关道,可又没有办法替她除去一路的艰难坎坷,就这么纵着她去磕磕绊绊,心中并不好受。
他的缄默换来得是更紧的拥抱,小公主并不笨,甚至比莫襄还清楚前路之曲折,眼前这个千疮百孔的万里河山,就是她弟弟的命,每有一寸土地消弭,都是在吸皇帝的血,每一处战鼓擂起,就是在剜皇帝的肉,她身为皇姐,身为燕姬,都绝不会袖手。好在现在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即便什么都是飘渺而危险的,起码有一个是真的。不需要那些天花乱坠的慰籍,只要可以感受到有人在陪她,就十分满足。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恰到好处的停在了院外的死角处,是白露:“娘子,十一爷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燕瑜不情不愿的松了手,朝莫襄伸舌头抱怨,“和你赌,他是又挨训了。”
出了门口,游廊上已经装点了满路时令花木,田知远本来就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了腾挪的地方,索性把所有的花都送来了这边。沿途是姹紫嫣红的菊和木槿交相辉映,庭院里的桂树上又满是星星点点的黄花,迎着徐徐秋风,四处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燕瑜不疾不徐的倘过,出了二门,复又走了些路,径直从侧面进到了前厅,抬眼就看到了好整以暇的公子哥儿,莫名有了点不祥预感。
田知远不失所望地递给她一份手书,脸上的表情模糊,是隐忍过后的平和,“你看一看。”
片刻过后,燕瑜十分僵硬的合上了册子,脸上浮现了和田知远差不多古怪情绪。她内心起了极大地波澜,再怎么竭力都控制不住颤抖,浅淡的眸子上浮现了不真实的雾气,声音都哽咽了,“你要作何打算?”
她的失控崩溃都被田知远看在眼里,搁在去年,他能直接把她扫地出门由她自生自灭,现在不一样了,同处檐下,结过金兰,共过生死,哪里还舍得权衡什么利弊。他悠悠叹气,把手书拿回来,单手敲叩在桌上,笃笃的响声中开了口,“我都给你看了,自然是允你。难不成巴巴的来给你看,又给你泼凉水折磨你,我作那个孽干嘛!”
还是这吊儿郎当的语气,却分外暖心,燕瑜又是哭又是笑,连连问了几遍,终于确定了他不是玩笑,连忙恳切朝他保证,“去了就去了,我也绝不会你添麻烦。”
田知远看不过眼,颔首示意她擦擦脸,心道这丫头都一把年纪了,还长不大,一点儿边幅都不修,“你是因祸得福了,可惜累得我这两年又不能安生。”他顿了顿,终于把话转到了正题上,“给你个将功赎过,替我分忧解难的机会。”
“洗耳恭听。”
“那个莫襄……你多看着些。不论做过什么都既往不咎,别再起什么鱼跃龙门的心思。孤竹那边留下了些能将贤臣,已经出了一个韩恬,镐京这边也因为调度的原因重新提拔了许多新人,再多也不是好事。我成全你们,至于什么致仕,就……罢了吧。”
这于燕瑜来说简直就是求之不得,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古怪,田知远何曾如此留心过朝中格局,即便是他忽然奋发,也该收拢人心而不是把人拒之千里啊。
她狐疑的看他,把他看得浑身发毛,田知远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说官话的天赋,自暴自弃的挥挥手,“行行行,实话实说。二哥没打算培植他,我是怕他出手弄得你们都难堪,所以先来给你警醒。”
说起这事,还真的闹得一阵子不得安生。田知悠不肯轻信莫襄,直言呛回了晋王提拔之意,闹得父子俩不睦,而赵夙身为世子一党,却也一反常态的点名要拔擢莫襄,为此也闹得气氛尴尬。田知远处在夹缝里,哪里都说不上话,可哪里都受到波及,被逼得受不了了,这才来找系铃人。
他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分量不够,和上面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说不通,,不如从源头处来治,只要莫襄无意,那些由他而起得争端,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简直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燕瑜忙不迭答应,根本不去在乎什么缘由,眉飞色舞的起身,“好好,多谢……多谢哥哥体恤。若是无事,谷儿就——先告退了。”
田知远无语凝咽,朝她挥手,放人走了。他还是十分相信燕瑜的,她的乐意不乐意都写在脸上,想察觉太简单了。她是心满意足了,自己的苦日子还不知道何时能熬出头。闲闲饮罢茶,招呼了底下人,备车还要回宫。下一场恶战就摆在眼前,他可开心不起来。
孤竹那一战,双方都轻了敌。乌珠穆沁太小看了晋国的实力,加之草原离荒漠也不算近,仗着早有预谋,是黄雀在后,只带了几千的弓骑兵就气势汹汹的杀来,声大过势。那次天时地利人和,莫襄和狐晏都有些斤两,即战即退,不光逃了,还狠挫了他们的锐气。全身而退勉强算赢,毕竟乌珠穆沁折了一员大将,可赢的不明不白,照乌珠穆沁人的血性,会报复自然是理所当然。
虽说中原里晋、齐、楚三家鼎立,可要真的和乌沁穆珠比,那还真的不好说谁强谁弱,加上秋收农忙,冬季晋国苦寒,若是乌沁穆珠真的来攻打,甚至的有些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