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柳长空已经死去有段时间,霜风剑的凋零引起了不小震动,李如海绝对不会不听说。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提柳长空,只喝了点淡酒,说了点话,关于剑招和刀法、关于那个畅快淋漓的夏日,以及再也无法复现的岁月。
酒很淡,但喝到最后双方都有些醉了,顾长绮看着桌对岸的男人,他一身粗布青衣,那柄声名赫赫的雁翎刀就放在他身侧。
他看起来还是那般俊朗温和,但眼神却十分疲惫,好像经受了远远不止十年的苍老。
顾长绮没有问什么,她猜想自己看上去也同他差不多。
在最后一杯酒被饮尽的时候,她赞了他的刀。
“薄而锋锐,处处恰好,是把难得的好物。”
李如海便抽出云水刀给她看,刀背弧度流畅,刀锋如传说中一样,凝结着淡青色光晕,同此时檐下连绵无尽的雨雾相似。
他介绍说:“这是铸剑谷弟子共同所造,花了三年时间。”
顾长绮一顿,随即微笑:“很巧,我这把剑也是铸剑谷弟子所造,他来杭州停留,正好被我们结识。”
她把佩剑递给李如海,二人各自欣赏对方的武器,窗外细雨蒙蒙,没有人提起“我们”指的是谁和谁。
雨未停,酒已喝尽。
酒已喝尽,便可以分别。
顾长绮目送刀者的身影消失在满山青翠之中,他看上去十分孤寂,好像前路再没有什么值得去探寻的东西。
直至最后,他们也不曾向彼此问起另外两人。
她自那以后也再没下过山。
“他们到底在一起过,”老者的银丝在灯烛下显得昏黄,“泠琅,你生得像你母亲,刀法却肖似父亲。过去纵然有许多遗憾,但在你身上似乎算得圆满。”
“刀者不是一个湎于仇恨的人,他不愿追寻过去,更不会愿意让你去追寻。你是个好孩子,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只是,这是他想看见的吗?”
泠琅沉默了很久,才回应这番话。
“我做过很多让父亲不想看见的事,”她低低道,“不缺这一桩了……更何况,刀者是刀者,我是我。”
烛花忽然爆裂出一声脆响。
顾长绮微笑起来:“你的性子的确跟他很不同,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泠琅轻声说:“我一开始根本不敢用云水刀,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比不上父亲,我的入海刀法徒有空壳,不得真意。即使明知见过这把刀的人没那么多,我仍不敢用,那仿佛是一种亵渎。”
“我试图模仿我父亲,那个活在众人口中的刀者——模仿他的淡然温和,他的慈悲宽厚,我很快便发现,那样更让我难受。”
“我总想着不要辜负他和这把刀,到头来却辜负了自己,于是我用云水刀杀了第一个人,那是完全称不上温和的手段。”
“所以我一定会报仇,即使开端是因为他,但过程是我自己在走,”少女声音轻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同时也是在成就我。”
顾长绮一边笑,一边叹息。
“这到底是像谁呢?”她温声感慨,“你母亲那时候想必也这般倔的。”
李若秋和李如海在那些年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不得而知。
顾长绮说,她再没有听说过李若秋的消息,按理说身为刀尊弟子,李若秋三个字不该默默无闻,湮灭于江湖。
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个爱好穿绿裙的女子像一个谜语,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难以探寻。
关于周厨子的酒,顾长绮却很有印象。
“那是一坛好酒,”她回忆着,“我同他偶然结识,十分投契,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为了表示谢意,打造了这柄初霞剑赠予我,还有那坛子酒。”
泠琅试探地问:“这酒后来……”
“它被我当场喝尽了,所以我才说是坛好酒,”顾长绮长叹,“后来我没下过山,这位来自铸剑谷的友人也再没见过面。谁知道他竟进入了青云会,还同刀者的死亡有关联。”
泠琅默然片刻,道:“我一直想不通,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无声无息地杀死父亲………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做到。”
顾长绮也陷入沉思:“一柄会消失的匕首……”
她凝视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少女:“这世上从来不缺高手,尤其是青云会那等地方……若真相查到最后甚至关系到那些角色……你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