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去另一头采上满背篓的药草,才会返回陈县,两个客人出手大方,说话也干脆,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直到转了几个弯,那对淡青色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都没发现——
深紫色的土丘中,一直多了一个人。
太阳出来了,那个人在他走后终于现身,站到日头底记下,脑门很亮。
泠琅被晃得眯了一下眼:“大师,你能不能往旁边挪一挪?”
寂生没有动。
泠琅很痛快地抽出刀:“你的脑袋我不是很喜欢,滚在地上或许会顺眼一些。”
寂生微笑道:“小僧不过奉命行事罢了,施主何必屡造口业。”
泠琅不耐道:“我还想造杀业,怎么,你这个假和尚还能把我降服感化不成?”
寂生仍是微笑:“阿弥陀佛,杀人容易,不过小僧若身死,谁来解答施主的困惑呢?”
泠琅缓缓举起刀刃,冰凉的柄已经有了热度,她也露出点笑容:“若不这样,也撬不开大师的嘴。”
寂生低声念了句佛号。
“大师,你那根棍子呢?掏出来看看。”
“阿弥陀佛,女施主慎言。”
“上次相会,它叫我印象深刻,今天我还想见识见识,它是不是仍旧这般硬。”
“阿弥陀佛,男施主为何这般盯着小僧?”
“这年头真怪,杀手喜欢扮和尚,赶明天屠户也能坐明堂了?”泠琅注视着寂生低垂的眼,“您会念哪些经文?来一段听听。”
“小僧并非勾栏歌伶,怎能随便献艺。”
话音落地的下一瞬,刀风已经迎面而来!
泠琅欺身而上,挥出干净漂亮的一击,毫不拖泥带水。震荡从刀尖延伸至手腕,她心绪如流水划过般畅快——
因为寂生给出了足够让她满意的反应。
撤步,转身,上一刻还空空如也的双手瞬间多出一根长棍,他退到三步之外,淡漠的眉眼中,是她熟悉的、为之振奋的深沉。
一片潜藏了危机的森林,她很少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之前的对话并非胡编,她是真的,想念他那柄该死的小香棍。
江琮出现在小丘的另一头,而寂生在二人中间,已经没有再次后撤的余地。
“您可要看好了。”
少女双眼充满兴奋,那把淡青色的、沾染了水珠的刀刃,开始升腾出淡淡雾气。
水分在迅速消弭蒸发,只因为金属已经烧灼得足够滚烫。
就像她此时沸腾的杀意。
碾碎他!
手腕汇聚了悍然力度,少女腾空跃起。刀锋翻涌无尽,如狂怒的海潮般席卷而来——
入海四十九式,怒时涛。
没有人在见识过海洋的暴怒后能轻易忘记,忘记墨黑色的云层如何低垂,无边无际的浪涛如何翻滚。那辽阔的、平静的海面,在某些发怒的时刻,是毁天灭地的狰狞力量。
你光是站在岸上,便很难控制不去逃离,若正巧身在海中心,那所见的一切足以让你从此无法生出直面大海的勇气。
很不幸,李如海曾经在那样的小船上,又很幸运,他最终回到了岸。
而最幸运的是,他无法忘怀那日的大海,所以他用一个刀客的形式把它记录了下来。刀者用他的刀,来铭记这一见闻,来讲述他的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