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人都洗漱好,陆卓关上了堂屋门,插上了门闩,听到内室陆倚的声音,“这就是蜡烛!”
然后是许温清清淡淡的声音,“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啊!”
陆卓走进东里间,看到炕桌上点着一根白色蜡烛,光团明亮。陆归挨着许温坐在炕桌一侧,陆倚坐在另一侧。
他们两人伸头研究着蜡烛。
看到他,许温一笑,烛光下让人心跳一顿。
许温看到陆卓坐下,取出那日去县城时陆卓给她带着的包袱,她从里面先拿出纸笔和两本书,放在远离烛火的一边。
又拿出一个纸包,“这是给我们三儿的。”
陆归一怔,惊喜地指着自己:我?
“对,就是你的。”
陆归打开:
里面是各色绣线,还有一套绣花针。一束束的绣线在明亮的烛光下鲜亮极了,单是红的和绿的就好几种,桃红浅粉,玫红深绛,浅绿葱绿,翠绿石绿……还有鹅黄靛蓝雪青天水碧……
看得陆归眼睛都忘了眨了。
心怦怦跳:姐姐记得,姐姐一直记得我。
所有这些针线都是他的?他看许温,又看两个哥哥。
这才终于确信:
这都是他的!
他脑海里那些红花绿草月色河流,一下子都有了着落,只恨不得现在就拈线绣起来。
许温拍拍小脸涨红的陆归,“都是你的,你想绣什么就绣什么。不过,也得给我帮忙。”
拿起旁边轻纱一样的料子,抖开,“咱们就用这个绢纱做团扇,做好以后直接给书坊,他们会拿去京城卖。”
要拿去京城的啊?几个人不觉坐直了,觉得责任重大起来。
陆归使劲点头,我能绣。
陆倚脑子里已经响起了铜钱进账的声音,立即更兴奋了,活像一个推销自家小弟的中人:
“他可能干了,绣活可灵了!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笨手笨脚,全长到绣活上了。这活儿交给咱家三儿,你放把心放在肚子里,擎等着吧。”
“这就是天赋,陆小归是个被上天金手指点过的孩子啊。”
许温说得郑重而肯定。她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推开了一扇门,让陆归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原来他不是无用之人,不是注定永远沉默的废物。他是被上天用金手指点过的人啊。
也是从这天开始,本就被陆归视作生活中唯一兴趣和最大慰藉的刺绣,具有了更不同的意义。
好似一种感召,好似一种使命。
他懵懵懂懂感觉到这针这线,能证明他的生命,能承载他的价值。
在这或短暂或漫长的一生中,一个人一旦触摸到属于他的命运之弦,都将不再寂寞,不虚一生。
陆归是不幸的,相比其他人,他被困在一个沉寂的没有出口的房间。陆归又是幸运的,他遇到了许温,以她自身的卓越,为他推开了一扇门。
由此,成就了后世一幅绣作拍出天价的陆大家。700多年后,封建王朝早已终结,男子经过多次启蒙运动、男权运动,终于获得一样的公民权利。
沐浴在现代女男平等中的凤凰民族人们,追捧着这个700多年前刺绣天才的作品。
因为历史多是关于女子的,不少民族工艺的推崇者、传统文化的热爱者是从历史关于许温的各种记载中,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一点点爬梳、寻找着关于这位刺绣天才的只言片语。
终于有人大概拼凑出了他的生平,如此简单却如此坎坷。让那位拍得陆归作品的文人富豪,再看到那明艳的有生命力的绿和红,直想落泪。她对着电视机前无数等待一窥这幅作品真迹的观众道:
“为什么有人能绣出这样天才的作品,一针一线都有灵性,一草一木都好似藏着一个无比丰富的世界。那是因为,他把他整个生命、所有爱恨色彩都凝结到他落下的一针一线中,犹如飞蛾向火、杜鹃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