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家四口在食堂简单地吃完,顾西美继续收拾屋子。做木凳富余下的几根长木条,她问师傅讨来,自己敲敲打打,垫上硬纸板拼成了大小不一的简陋相框,选了几张照片放上去越看越美,想着解放全人类的伟大志向可以暂时放一放,便把沙发后的世界地图取了下来,挂上这几个相框。
斯南踩在沙发上蹦跶“阿姐,侬好!阿舅,侬好!外婆,侬好!爸爸好妈妈好囡囡好——”
“没有大表哥!不好不好。”斯南扭头喊“爸爸,要有大表哥!”
陈东来心里微酸“行,等国庆节我们一起拍照。不过南南,你想想还缺了谁?”
斯南坐在沙发扶手上玩前俯后仰“小舅妈!哦,不许叫小舅妈,周阿姨周阿姨,我喜欢的周阿姨,嘻嘻。”
“再想想?”
“大姨娘?三个表哥也没有。我下次回上海要去复兴岛玩的,哥哥们说带我去船上玩。”
“咳咳,再想想,回新疆之前谁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啊?”
“阿娘!”斯南滚下沙发“咦?外头来了好几个小朋友,我去看看。”
顾西美赶紧跑出去,却是学校的几位老师带着自家的孩子来贺乔迁之喜,手里当然都没空着,最客气的是教导主任梁老师夫妻,直接拎了一只老母鸡上门。
一番寒暄后,老师们喝茶吃糕点,连声夸奖顾西美心思巧妙,把宿舍收拾得这般洋气,又对着墙上的照片猛夸斯江和北武。身为电视台小明星的姆妈,北大高材生的阿姐,顾西美听得心情大好,送客时再三邀请他们晚上一定要来吃饭,转头见斯南在前排果树下和其他孩子排队跳泥坑,竟然也只皱了皱眉没吼她。
“嬢嬢,老母鸡,杀还是留?”景生提着刀拎着鸡从墙边站了起来。
西美胳膊上忽地起了层鸡皮疙瘩,原本想着晚上加个老母鸡汤,却不由自主地刀下留鸡了“还——还是养几天吧,看看下不下蛋。”
景生哦了一声,拎着幸存鸡转去宿舍后头安顿了,手里的菜刀刚在井边磨过,太阳下反光,刺了顾西美的眼。她想起这孩子第一天到万春街的事,总觉得实在看不透景生究竟是
个什么样的孩子。
等顾西美把人情帐一一记上,才想起来刚才一客气晚上又多了五六张嘴来吃饭,赶紧又和景生商量添菜的事。少不得把上海带回来的宝贝货色都用上。陈东来奉命捉拿陈斯南回来洗头洗澡。一家人忙得团团转。沈青平领着兵团子弟兵们冲进教工宿舍区的时候,斯南还站在家门口弯着腰甩干头发。
“我甩我甩,我甩甩甩。”斯南一左一右地甩着头,手里的毛巾也规律地在空中转圈。
“南南,你甩了我一脸的水!讨厌!”沈星星去拽斯南的胳膊“快停快停。”
孟沁夫妻、曹静芝夫妻还有以前相熟的知青们浩浩荡荡十多人往宿舍里一挤,人声鼎沸。等大家坐定了,发现在厨房里掌勺的竟然是顾景生的时候,立刻群情激愤起来。
“好你个顾西美啊,离开兵团宿舍,果然被资产阶级不良习气沾染了?使唤起童工来了?”朱广茂笑骂“再来一次革命,我第一个站出来揭发你。”
“呸,你家镇宁,一年级就要烧你们两口子的早晚饭,你还有脸说我?”顾西美丢给他一个哈密瓜一个西瓜“去去去,切瓜去。”
在厨房给景生打下手的陈东来笑着帮腔“我家南南都知道,礼拜天呐,朱叔叔孟阿姨要睡到下午一点钟才起来,镇宁哥哥还要做饭给他们两个大懒虫吃。”
曹静芝插进来表示羡慕嫉妒恨“要我说小孟真是个聪明人,你看我,一家子都靠我一个人忙,累嘛累死,病都不敢生。上个月突然发烧,心想完了,结果我家星星居然会下面条熬粥给我吃,青平自己骑车去卫生所给我抓药,真是没想到,把我哭得啊。”
孟沁不以为然“切,隔天你还不是又屁颠屁颠爬起来服侍他们?母强子弱懂伐?”
顾西美云淡风轻地戳穿她“这倒是,你姆妈什么都会,所以你什么都不会。你倒也试试强强看?”
哄笑中,吃瓜群众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追忆起孟沁同志被子不会叠半夜野外拉练忘记背行军包的种种糗事。
晚上七点,顾西美从食堂借来的长条饭桌和长条板凳,在宿舍外的空地上一字排开,七八个孩子也凑了一桌。陈东来开了白酒黄酒
和啤酒,又有两条牡丹烟,各式糖果蜜饯点心,还没上菜桌上已经琳琅满目,很有酒席的派头。
顾西美也没想到十五块钱买了五只小鸡后还能整得出这么多菜,着实狠狠地夸了景生一番,话里话外把他当亲侄子看待,倒让陈东来有点意外。对比一下自己这几年的待遇,他意识到自己骨子里还是宁波人,毕竟上海男人十个有八个在家负责掌勺,这大概也是夫妻和睦家庭幸福的根源。
景生离开景洪后,头一回受人重托,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心里也拧了一股劲要把这件事办好。顾东文说过,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得漂漂亮亮。
咸蛋和皮蛋,是知青们从上海必带回来的居家旅行佳品。顾阿婆买小菜不如陈阿娘,但是腌咸鸭蛋,她要自称第二,万春街没人敢称第一,毕竟高邮咸蛋已经出名了上千年。每一个切开,蛋黄金红流油,入口鲜香微沙。皮蛋却是阿娘选的,只只都有两三朵漂亮的松花。景生前几天炒了一罐子双椒酱吃面,舀出一大勺,配上酱油麻油葱花蒜泥花椒油,拌匀了浇在上头,这是从景洪的四川知青们那里学来的。一盘双椒皮蛋吃得沈勇和朱广茂赞不绝口,为了抢第二口,差点筷子大战,瞬间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