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簇火光熄灭,四周重新暗下去时,周遥在掩人耳目的地方,也悄悄拽过瞿嘉的手,很认真郑重地,搁在嘴边亲了一下。情歌自从除夕那一夜之后,周遥早上起来再呼某人,就换台词本儿了,说:“请呼13979,嘉嘉猴早上好啊,猴山的山大王想你了快来觐见!”寻呼台小姐听过的幺蛾子多了:“嘉奖的嘉对吧?”“……啊?”呼台都能遇到熟人,周遥顿时像七十二变的猴子被打出原形,特尴尬,“对的,呵呵,谢谢您啊。”寻呼台小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不客气,先生,您还有其他业务需要吗?”没业务了。周遥迅速挂断电话,卧槽,赶紧吃块儿大香瓜,给爷压压惊。放假这些天,他俩都是先呼一条口讯,约好时间,然后蹲一地方开始煲电话粥。如果是瞿嘉约的,就告诉周遥,十分钟之内打某某号码。特务接头似的,每天那号码还都不一样。瞿嘉在电话里,还是那样淡淡的:“哎,大王。”周遥笑呵呵的:“我在我姑姑家呢,你哪儿呢?”瞿嘉说:“街上,公用电话亭。”周遥连忙问:“不是上回公厕旁边那个吧?”“我有那么傻么?我换了一地儿。”瞿嘉也笑了,“我在我姥姥家这边,这新开一个卖包子的,好像‘庆丰包子铺’加盟店吧,闻着还行,我买了四个。”周遥说:“吃包子呢?”瞿嘉正在嚼:“唔。”周遥说:“这么好吃啊?你嚼得我又饿了。”瞿嘉说:“没你‘小舌头’好吃,嗯……你比柿子好吃多了。”“靠。”周遥身上又热了,“你流氓啊!”瞿嘉说:“咱俩谁流氓?……不是你先贱招的?”周遥笑:“你昨天弄得我舌头都疼了,真烦。”瞿嘉突然转严肃口吻:“昨晚上回家,我妈问了,你毛衣后背上怎么有俩大洞?谁给你杵出来俩洞?毛衣都脱线了。”周遥浑身一抖:“啊,你怎么说的?”“我能说什么?”瞿嘉道,“那位置我自己手还够不到,我就说唐铮给我弄的,我妈都不信,说唐铮就没这臭毛病。”俩人顿时又笑喷了,铮哥背锅。瞿嘉在电话里就骂:“你个傻逼,就干这傻逼事儿你都出名了,你以后别老是拿手指掏我毛衣成么?”纯粹就是逗贫,耗磨时间,还不觉着腻歪,就想一直一直这样腻着……今年春晚没看成的相声小品段子,全让他俩隔着电话线演出来了。煲电话粥的后半段通常就变成私人演唱会,周遥想听个什么,那边就给清唱。周遥就说最近又疯迷阿菲的一首歌,《我愿意》,就要听这个。瞿嘉心知肚明的,就给唱了,“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唱彼此的真心话。逢年过节走亲戚,真是最无聊的一件事,一屋子人半熟不熟的聚在一起侃大山,熊孩子满地打滚,烟酒气缭绕,熏得大近视眼更疼了……周遥以亲身实证,远不如和他“对象”腻歪着出门逛街有意思。周春城也在那亲戚家,偶然跟侄子说一句:“哎,遥遥,改天我再带你出去,咱们去滚石听歌,那家更高级!”话没讲完,周遥道:“不用了,叔,我不去了。”周春城一挑眉:“去杰杰?你不是喜欢他们家主唱那学生?”周遥一笑,秘不吭声,心想杰杰的“cd原声小男神”是我对象,我还去那种地方听么?直接电话里点歌,让嘉嘉唱什么,嘉嘉就给唱什么,也可乖可乖了。想着对方,就忍不住偷着乐,心里美得不行了。在亲戚家吃完午饭,周遥就借口溜了,羽绒服胸前揣得鼓起一大坨,临走被他姑在身后喊:“拿走多少零食?我们吃什么啊?周遥你现在,你周扒皮啊?”周扒皮已经事先呼了一通,约好时间地点,乘坐某一路公共汽车,直奔动物园了。他摽着公车上的一根扶手柱子,俩眼乱晃地嘎呦着。在中途某一站,眼前光芒一闪,一双大长腿一次迈两磴地跳上了车。瞿嘉和他把视线对上,淡淡地一乐。周遥都没反应过来:“诶?你怎么也上这趟车?”瞿嘉挤过来,挤到他身边,笑而不语。周遥说:“这么巧啊。”瞿嘉嘲笑他:“巧个鬼,你个外地来的你傻。”瞿嘉说:“从你姑家到动物园,这车又快又是直达,你姑肯定告诉你就坐这个车。我就站这车站等呗,看哪辆车上有你,我再上车;车上没你我就下去再等。”嘉爷眼底划过一道深深的得意。那种酷毙的表情,周遥老喜欢老喜欢了。冬天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他们就结伴去逛城里的北京动物园。结果呢,三九严冬,动物园里显然也不见几只动物,人比动物多多了。周遥:“去猴山!”瞿嘉:“能有几只猴?”周遥:“猴呢,怎么都没猴啊?!”瞿嘉:“……你又没戴眼镜?人家山上有猴,你瞎啊,你眼镜呢?”真瞎啊。周遥又笑起来,然后被瞿嘉捏着后脖窝儿教训了。他们就围着猴山看猴,瞿嘉不得不一个一个地给周遥指,这个动物藏在哪块石头后面,那个动物猫在树坑里了,还有那个动物在铁栅栏窝里呢……瞿嘉后来烦死了,一挥手,一句话:“行了,你就看我吧。”“我是猴,求你了,看我吧。”瞿嘉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一脸绝望和深度的嫌弃。周遥在风中笑岔了气:“我本来,也,就只能看得见你么……门票都白花了,我不买票也能看你么……”周遥是人高马大一个爷们儿,帅得也人五人六的,一张嘴又黏糊上,走路还把头歪靠在瞿嘉身上。瞿嘉就又心软,伸开臂膀把人搂了。他们那天路过长颈鹿馆,瞿嘉说:“这动物个儿大,你这回能看见了吧?”非洲动物竟然冬天也出来放风,几头长颈鹿在围栏里互相追逐打架,玩儿得不亦乐乎。“大长脖子,大长腿,挺像你的。”周遥说。“长颈鹿的眼睫毛也有这么长啊,真漂亮,也像你。”周遥很欣赏地又瞅瞅身边人。然后,其中有一头雄性长颈鹿,从四腿之间,悄悄地伸出了不太常见的第五条腿。围观游客都一片默然,周遥瞿嘉也一愣,没有近距离见过。那第五条腿还会伸缩变长的,终于看明白了,瞿嘉窘迫地调整自己视力焦距,周遥把脸埋到瞿嘉肩上乐。这就是他们平时走路最亲密的姿势。那时的社会上,还没有那么多关于同性关系的知识普及,搞同性恋也很见不得人,都掖着藏着,都在东单公园厕所里偷摸着呢,不敢在大街上。所以,在北京大街上勾肩搭背的俩半大男生,在旁人眼里,这就是哥们儿、好朋友,不会怀疑到其他,也不能被人怀疑到其他。张国荣1997年才终于在香港演唱会上公开表白出柜。大陆同年代还有一位歌坛一哥,叫毛宁的,都到2000年了,还因为是同性恋而前途尽毁,销声匿迹。所以,瞿嘉和周遥什么都不是。他们就是发小儿,铁瓷的哥们儿。他们心里明白,身边有一两个密友知道,其余的任何都不能表露。那只雄性长颈鹿就是反季节地发情了,追着圈里其他几头鹿狂奔,一脸饥渴,又忽闪着长睫毛四处卖萌求偶,求母鹿关注。俩人低声窃笑,耳根却都涨红了,外套下面猛地热了。那种冲动陌生其实又熟悉,让人害臊又慌张的……初五的那天晚上,瞿嘉又回去“杰杰”唱歌了。过年晚上全家出动消遣花钱的人很多,歌舞厅都爆满,老板几次三番邀请他去唱的。瞿嘉是肯定不想让周遥来,周遥就说,就想听你唱歌,我就坐在台下,你唱你的,我听我的,我不给你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