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山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伸手搀他:“起来起来。你还年轻,许多事都可以慢慢做。不过当下……”他话语顿住,谢迟心里一紧:“老师您说。”顾玉山打量着他道:“听说你要去覃州?为师希望你能辞了不去。治灾不非用你,不妨先将拜师宴办了,如何?”谢迟一听,难免噎了一下。这里头有古怪,决计有古怪!顾玉山为什么突然想收他为徒?陛下为什么又着意提了不让他告诉顾玉山他不去覃州的事?这背后显然有他不知道隐情!可是这话还不好问,问了还可能节外生枝。好在——谢迟仔细想了想,不问似乎也没什么。古怪归古怪,但左不过是他心里好奇得难受罢了。要论有什么坏处,大抵也没有。——陛下也好,顾玉山也罢,他们谁会害他么?都不会,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谢迟便顺着顾玉山的话应了下来:“是。那学生明日……入宫禀陛下一声?”他正式拜了皇长子的老师为师了,还是要告诉陛下的吧?没想到顾玉山一攥他的手就往外走:“走,现下就去!为师跟你一起去!来人,备马车——”“?”谢迟一阵诡异,不明白为什么这拜师竟拜出了一股赶鸭子上架的味道。难不成最近天象有异于国不利,要靠他这拜师才能化解吗?!谢迟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顾玉山一路拽进了宫,宫人们一瞧见顾玉山玉冠束发衣袍齐整的样子都跟见了鬼似的,毕竟他前几天进来觐见都没更衣,只拿木簪草草束了一下头发。紫宸殿里,皇帝正和几个朝臣议着事,听傅茂川进来说:“陛下,顾玉山求见。”挥手就道不见。然而傅茂川又说:“顾先生是和勤敏侯一起来的。”“……”皇帝眉头微挑,一缕笑意划过唇角又被他按了下去,他看看几个朝臣,“明日再议。”朝臣们会意,立刻施礼告退。边往外退边都纳闷儿,最近到底是什么怪风把顾玉山吹出府了啊?他们先前都怕他憋死在府里。很快,皇帝便见二人一道进了殿。他悠哉哉地端起盖碗喝了口茶,明知故问道:“顾先生,什么事啊?”顾玉山上次拒绝收徒也好,前几日着急忙慌来求见也罢,都是一副破罐破摔的痞相。现下当着谢迟这个学生的面,他久违的正经了起来。他端然一揖:“陛下,臣打算收勤敏侯做门生。”皇帝点点头:“好事,朕准了。”“……”顾玉山被皇帝这口吻弄得难免搓火,还是不得不端肃道,“臣已逾十年不曾收过学生了。这次,拜师宴臣想好好的办。”皇帝还是那副口气:“办吧,大办,回头让礼部给你择个吉日。”顾玉山:“……”他终于不得不直言道:“陛下可否,不让勤敏侯去覃州了?”皇帝嗤声而笑。坦白说,他此举确是为激顾玉山低头,可他还是没想到顾玉山会这样着急,竟拉着谢迟亲自来说这事。他原本想顾玉山收了谢迟便把,去覃州的事就此揭过,不再提了。可见顾玉山这般,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皇帝沉然一叹,起身走向了二人。顾玉山维持着长揖的姿势,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头:“朕本来也没真相让谢迟去覃州。”顾玉山顿时眉头紧皱。然后,皇帝开诚布公地将事情的整个始末,全都讲清楚了。最后他叹息道:“十一年,再大的事也该了了。你若真觉得对不住阿迎,就好好地教谢迟。他是个勤学好问的孩子,你将他教出出息来,阿迎在天之灵会感激你的。”顾玉山心里五味杂陈,既怨皇帝设计戏弄,又感念皇帝的良苦用心。从紫宸殿退出来,顾玉山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老师。”谢迟上前想劝,却又不知该怎么劝。他也是听完皇帝那番话才知道是这么回事,当下只觉得自己也骗了顾玉山,十分愧疚。他于是又低着头将称呼改了回来:“顾先生,我没想骗您。您若不高兴,就当我不曾登过门,陛下这边……”“什么话。”顾玉山淡笑着摇摇头,“你这学生,我收了。等礼部定下吉日就办拜师宴。”他说罢重重地吁了口郁气,这口郁气长且缓,似乎积攒了十一年的情绪全都蕴在其中。吁出之后,他忽而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些,遂大步流星地朝宫门走去。谢迟一怔:“老师?”顾玉山高举起手摆了摆:“回府歇着了。你也回吧,拜师宴上再见。”背影看上去十分潇洒。两日后,礼部将择定的吉日送到了顾府和勤敏侯府。日子定在了六月末,离当下还有一个多月。但是,从当晚开始,洛安便为之震动了起来!文人墨客几乎都疯了,那些还在上进的读书人,有拉友人把酒言欢将此事当个开天辟地的大喜事来庆的,也有独自借酒消愁苦叹自己怎么没这个命的。连带着顾玉山所著的书都因这喜讯而被抢购一空。大大小小的书馆书铺里,连一页与他有关的纸都再买不到。薛府里,张子适也在月下独酌了好几杯酒。有同窗见他这般直笑:“张兄好雅致也好胸怀,这是真心相贺?”“有志之士喜得名师,为什么不贺?”张子适说着又饮了一杯,那同窗又说:“这事了了,张兄也该忙一忙正经事了。”张子适不由一愣:“什么正经事?”“……”同窗无奈了,苦笑说,“老师要为太子殿下新择几位东宫官的事,张兄忘了?”太子所辖的一干朝臣,称东宫官。人员参照朝堂而设,不过人数少些,实权自也降上一等。但实权就是再低,东宫官也炙手可热。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待得太子承继大统,自东宫起便追随的人,可就前途无量了。张子适知道老师要新选几人是怎么回事。因为东宫官和别处一样,昏官是难免的。老师身为太傅,年年都要摘一拨人出去,再换一拨有本事的进来。只可惜太子实在昏聩,再有本事的人换进去,当下也只能熬日子。想要大展拳脚,得等到太子承继大统之后了。便见张子适洒脱地一摆手:“不去,不稀罕!”同窗直是一懵,他却也不待对方多问,拿起酒壶酒盅就朝卧房走了。他想赶紧报国,等不到那时,他也不想尊一个那般昏聩的太子为主,哪怕将来的一国之君必定是他。勤敏侯府中,一双小夫妻其实在前两日的那个晚上,便尝到了一点“床笫之欢”的甜头。两个人又都还年轻,这种甜头一尝到便总忍不住地会想。不过眼下大事当前,再想也都必须忍着!他们便心照不宣地忙起了正事。谢迟一来忙苦读,二来忙拜师宴的大事小情;叶蝉则忙着应付各种贺帖贺礼,时常还要见一见亲自登门道贺的别府女眷。两个人就都自然而然地睡得特别晚。几日忙下来,谢迟便有些禁不住地心疼叶蝉了。——她昨天是回着帖子栽倒在罗汉床的榻桌上入睡的,屋里也没留个下人,他过去把她拍起来的时候,便看到她脸上被毛笔划了一道长长的墨痕。于是这晚,他有意地尽早回了正院。果然一进门,就听到叶蝉哈欠连天。她边打哈欠边抬眼瞧瞧他:“你忙完了?我写完这张就睡。”她没听到他应话,过了一会儿,却被人从身后抱住。叶蝉赶忙把笔提起来,左手挥手拍他的手:“别闹别闹!等我写完!”“不写了。”他伸手去摘她手里的笔,“早点睡。”叶蝉不禁想到了那个方面,面色一红:“我今天特别累!”言外之意,就是没力气……干别的。他在她肩头嗤声而笑,呼出的热气搔得她脖颈一痒。然后,他把她的手捉了过来,一下下地给她揉着指节:“我就是想让你早点休息,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