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厅的官员都搁下了手头的事看他们,不远处的小间里,谢迟和张子适听到动静,也赶忙出来查看究竟。“我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事没完!”谢遇怒不可遏。刚被御令卫拿了去的,真是他的亲大哥。二人都是府上侧妃所出,嫡母无子,世子位原本该是他大哥的。父王要请旨立嫡的时候,是他大哥站出来说自己资质平庸,爵位该给二弟,这世子才轮到了他来做。论资质,谢遇也确实比兄长强,可这并不影响他一直敬重兄长。当下听说因为谢迟的一道奏章,兄长就被御令卫给押起来了,谢遇恨不得活撕了谢迟。张子适一看,得,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三天里,连他都看出来了,其他几位世子和谢迟关系都还不错,唯独这个谢遇跟他不对付,结果这事还偏就撞上了谢遇。他便想让谢迟先避避,反是谢迟没虚,把手里的账本交给他,就走向了谢遇。谢遇比谢迟大四岁,高他半头。谢迟抬眼一睇他:“这天闹得不欢而散,直至傍晚从户部衙门离开,大家脸上都不太好看。谢迟闷着头往马车那边走,谢逢追上他:“哥。”“嗯?”谢迟回过头,谢逢说:“你别跟他计较,他就那脾气。而且毕竟是亲哥,这事……”“我知道,我没生他的气。”谢迟一笑,拍拍谢逢的肩头,“你放心,都是本家,我犯不着为这个记仇。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的忙呢。”说罢拱了拱手,就钻进了马车。他确实没记谢遇的仇,这案子里棘手的地方多了去了,谢遇闹出的那点不快根本不足以让他分神。他现在想的是,晚上得赶紧再请教请教老师,明天好换张子适回去歇着。张子适都在户部住了好几天了。可他不记仇容易,让谢遇把这事搁下却有点难。谢遇回了府,就在正院里跟驴拉磨似的转了起来,转了十几圈后一停脚:“父王真什么都没说?”他的世子妃石氏僵了僵:“反正我没听说。”顿了顿又劝他,“殿下别担心了,大哥在户部做事,不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而且当下是把有关的人都拘着,并不是他真犯了什么,我看他能平平安安地出来。”“万一不能呢?”谢遇禁不住地急躁,“万一不能呢!大哥当时在户部都做了什么,咱可一点都不知道!”官场上有几个人是彻彻底底干净的?万一大哥没沾这事,却查出了点别的,可怎么办?“那……那您急也没用啊!”石氏蹙眉,“父王都没吭声,您也不好绕过他去向陛下陈情。这还能怎么办?咱又不能逼着御令卫放人。”“唉!”谢遇一身沉叹,想了想,到桌边坐下了,“这事是那个勤敏侯主理,他说话大抵还管用。过两天你去见见他夫人吧,备双份的礼送去,提一提这事。”“……那行。”石氏略作沉吟便应了下来,当即着人研墨,给勤敏侯夫人递帖。顾府,谢迟在用了晚膳后去见顾玉山,刚走进顾玉山的院子,便见他在廊下独酌。他是年纪不轻了,可谢迟怎么看都觉得后背佝偻得实在厉害了些,透出了股寂寥的味道。然后,顾玉山一记叹息,印证了他这个想法。谢迟左右看看,招了招手叫来了个小厮,客气询问:“这怎么回事?”“不知道,近来总这样。”小厮回道。谢迟略作迟疑,还是向廊下走了过去。“老师。”他一揖,顾玉山持着酒盅的手微滞,侧头看了看他:“有事?”谢迟暂且没提自己的事:“老师您……心情不好?”“唉……”顾玉山叹气,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你有什么事,说吧。”谢迟径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然后注意到他放着小炉温酒的案上还有一碟桂花糖、两只白粽子。顾玉山并不是爱吃甜的人,谢迟越看越觉得有事,沉了会儿,说:“老师有什么心事,不妨跟学生说说?学生若能帮忙……”“你帮不上。”顾玉山咂了口酒,“你好好办你的差,过你的日子便是,不必为我操心。”说着就扯开了话题,“案子查的如何了?”谢迟见他实在不肯说,便也只好作罢:“这案子牵涉甚广,查得着实头疼。有许多地方账不对,可涉及的人又完全不重合,您看这怎么办?”“那就只能一步步查。”顾玉山低头抿着酒淡淡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捷径可走的,也并非一定要寻到捷径才显得你聪明。这案子,你只管按部就班地去办,涉及了谁就去问谁的话,总能查明白的。”“那如果最后连不上呢?”谢迟锁眉道,“最后总要禀出个主犯,请陛下降罪吧?”顾玉山点点头:“道理是这样,但并非所有案子都是这样。背后一定有惊天阴谋、有主犯等你的,那是话本里的故事,不是当下的朝堂。”谢迟微怔:“老师的意思是……”“朝野上下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论勾结、论结党,那一定有,这却不等同于每一件事情都是因勾结而起。就说户部这案子吧,你现下显是觉得这是一桩大案,是户部上下的官员都在为一个背后的人牟利,是不是?”顾玉山看看他,谢迟懵然点头,觉得那当然啊,不然怎么会正好全犯在官学官舍上?又怎么会全出在这几年?顾玉山轻笑:“那你换个方面想想。有没有可能,这些人之间其实都没什么关系,也没有所谓主使,只不过是第一个从中牟利的人尝了甜头,其他人便纷纷效仿了起来,最后闹得案子大了?”谢迟一阵惊异,不觉窒息。顾玉山的这个说法,实在也是有可能的,可他当真没这样想过。顾玉山打量着他的神色,又是轻笑:“知道你错在哪儿吗?”“……学生心急了。”谢迟惶然低头,顾玉山却说:“不,摊上这么个乱如麻的大案,心急实在正常,谁都想赶紧理出头绪,了了它。”他继而一喟:“但你在心里先对它的结果定下一个路数,这是办案的大忌。照这样办案,就容易走弯路,容易出冤案。办案之人,要时时谨记只凭证据说话,不能凭自己的心思做判断。”“还有,用人也是这样。”顾玉山继续道,“你若有朝一日位极人臣,要记得多看手下的官员做了什么事,不能随意判断他们是怎样的人。巧舌如簧能让你高兴的,未必对天下好;不会说场面话的,也未必就不是忠臣良将。”谢迟仔仔细细地品了一遍这番话,颔首道:“是,学生谨记。”“这案子,你踏踏实实地办。陛下要的是真话,不是拎主犯出来给别人看。”顾玉山说着,打了个哈欠,“去歇着吧,我也睡了。”谢迟连忙起身施礼,待得顾玉山进了屋,便退出了院外。翌日,青釉把帖子送进月明苑的时候,叶蝉愣了好半晌:“五王府世子妃?”青釉躬身:“是,帖子是昨晚送到府里的,门房怕耽误事,一早便着人送了过来。”叶蝉翻开帖子看了半天,字字句句都只是客气话吉祥话,没看出个所以然。不过,即便都是客气话吉祥话,也显然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