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大小赌坊数以百计,天子脚下国法威严,并不敢喧闹开市,只有福源赌坊因钱银流通大、后台帮衬而独霸一方。手持珠玉、重宝、官银、私铸的客人都会来这里。进了赌坊,里外两层,上下三楼。冷双成走到茶水铺前,向抽旱烟的老先生递过一筒上好的烟丝,再打听消息时,就显得方便多了。老先生告诉她,晌午时进来一个黄皮脸的小厮,瘦骨伶仃的,出手却大方,甩出一张纯金打造的叶子,兑换好了银两,就猴急着挤进大通间里赌钱,到现在还没出来。冷双成心想,她装作青衣驴客,去会见黄皮小厮,倒也应景。她在面上笑了笑,向老先生道了谢。老先生是个老江湖,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完改说的话后,他摸过烟丝筒,背过身继续抽旱烟,再也不多瞧一眼。大通间里,烟气缭绕,热浪阵阵。各个桌上设有不同玩乐搏戏,钟骰、牌九、押宝、棋会……常见名目都有,甚至从者寥寥的樗蒲、斗花也有一席之地。黄皮脸小厮挤在桌前赌得满头油光,脸皮仿似打了皱,额上全是热汗。一下午过去,他输光了兑换出来的五十两,死赖着不走,还期望着手气翻盘。旁边围桌叫好连天,他蹩近一看,发觉是一名青衫驴客,赌得正兴起,和自己一样,额上淌着灰汗。所不同的是,他输得精光,那人却财运亨通,连连赢了几把牌九。黄皮脸小厮仔细瞧了瞧青衫驴客的脸,略吃惊,但马上被他盛旺的牌势吸引住了,低头挤向他身边。扮作青衫客的冷双成,从衣装到言行并无破绽,见小厮摸近过来,嘴边噙笑,只当看不见。“最后一把定乾坤,合计六十两银子,跟不跟?”小厮混在人群里嚷道:“跟定了!方子倒了还能砌起来!”他喊的是行话,把牌九称为方子,说倒字触犯赌徒晦气,引得赌徒们直冒无名火,只想着最后赌一把捞回本钱。冷双成听得懂,没说什么,沉身坐定,依照规矩抬起两手,平放在桌上。她的右手原本敷过药,用以疗治矛隼的啄伤,与她对庄的闲客们怕她出千,硬是要她解了裹伤布。她坦然听之,把一瘦一肿的手放在大家面前,说道:“洗牌吧。”闲客们开始洗牌,黄皮脸小厮趁机打量冷双成的右手,见她手肿如铁,青紫脉络泛现,越发相信她在叶府吃了不少暗亏。冷双成看了一遍闲客洗牌、切牌的手法,微微一笑,对三十二张牌的排放已经有了论断。随后便是摇骰。骰钟将要覆合压下桌面时,她的左手食指稍稍朝前一拂,一缕尖细的指风就扑跳出去,震向了钟盘,改变了骰子的点数。取四墩牌时,黄皮脸小厮推闲客手臂,嚷着:“叫他从右边拿牌,右边拿牌,逢右必卑!”闲客听进去了,依言下令,作为庄家的冷双成就必须服从。她伸出完好的左手,取了右边的两张牌,手指拂张之时,想要的点数已经落入她的掌中。翻开,她的么牌大于闲客的点牌。玲珑一出赌坊拐进小巷中,黄皮脸小厮就连呼七个痛字。他的两只手掌均有皲裂伤口,里面杂着青白两色的脓水,水渍横流过来,像是沸了的汤罐一般,一个个的水泡眼便冒出了手背,经不得外力来戳,已经争先恐后的溃烂。旁人一见他尊容,再瞧他的脓手,躲都躲不及,也只有冷双成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鼻底闻了闻,反倒是笑着不言语。黄皮脸小厮猛翻白眼:“好闻么?还不放手?傻桩一个!”冷双成紧抓他不放:“姑娘贵姓?”小厮伸脚踢她,被滑开,嘶声道:“你这市井奴,少来装模作样,少爷今天失手被你抓住,还问什么名姓!”冷双成在手上用力,小厮吃痛,嘴里蓄起一口痰,扑的一声朝她颜面吐去。她扬起衣袖一扇,那口痰反扑上他的脸,他径直挂着秽物,嘴里“狗鼠辈”“死狗奴”骂个不停,脸皮也是硬然到迎风唾液自干的地步了。冷双成见他不屈服,拉着他走进澡堂,弹了银子给掌柜的,径直带他入了单间。水桶里热汤腾腾,她将他的手压进水中,顿时就引得他一阵惨叫。“姑娘贵姓?”她沉声问道。小厮怒嘶:“萧!”“叫什么名字?”他大声:“玲珑!”“混进叶府做什么?”萧玲珑听到叶字,自然就会想起叶府主人是谁。她竟是忘了疼痛,有些急切地问道:“公子叫你来的?”她回头去看身后,脸皮绷得极紧,像是担忧后面有致命的袭击。冷双成放开萧玲珑的手腕,擦去自身伤手的水渍,微微笑道:“你放心,若是公子前来,就不会有这般简单的收场了。”萧玲珑的右手经烫后血脓直流,钻心似的痛。但她听完这句话后,却忘了喊叫,只低喃着:“不是他来就好。”脸上还带着侥幸逃过一劫的神情。冷双成看懂了她,说道:“你一日三变,活灵活现,尚且逃不过我这驽钝之人的法眼,还期望公子不知道你的底细?”萧玲珑挺了挺腰:“我底细怎么了?每次变装,谁又瞧得出来?不是今天手痛,让你找到了破绽,你当我‘千面玲珑’的名声吹出来的?”冷双成见萧玲珑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拍了她额头一记。“还敢谈手痛,你就是栽在这上面知道么?再不医治,必残。”萧玲珑提手吹气,嘟哝道:“不就是打板子弄出的伤么,当个洗衣侍女也真是晦气,说来说去还是被你害的。”冷双成于心不忍,提醒道:“你的疗伤药里有一味乌木蕨,散奇香,涂抹后手背凉沁,过了不久就发热,是也不是?”萧玲珑不答话,却觉眼前一亮。不管真假,她倒是找到了对付冷双成的方法。她扬手将脓水溃血甩过去,左右开弓,全数对着冷双成的脸招呼。冷双成皱了皱眉,闪身急退,萧玲珑猛的抓住这个机会,掀倒围障、垂帘等物,趁乱逃之夭夭。既然敢做千面人,其脚底抹油功夫必须一流,若是事发,也不至于被苦主追到一阵打。入夜后,萧玲珑愁眉苦脸走在各处医庐药铺之间。她的手伤发作了,肿痛难当,却寻不到解决的方子。三日前,她被叶府逐出,哭喊一阵见无人怜惜,只得把泪水一擦,低头去找郎中疗伤。郎中开了药方,待她去抓药,却被告之回血固本的一味药整座城售罄了,都劝她去别处撞撞运气。最后还是她快跑断了腿,才在一间石砌的医庐里找到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