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被本王的威仪震慑了么?”冰镜摘了束发的白玉发冠,只以一根雕了龙首的白玉簪子挽着头发,令人佩服的是在这只铺了褥子的炕上,摆出了个如卧香榻的造型。
斯墨摇了摇头,往灶里加柴火,这冰璃、冰镜真是纯天然的两兄弟,一个是团子样儿呆萌呆萌地舍不得让他干活;一个是皇帝老子样儿摆谱,让你觉得让他干活绝对不合适。
“你、你、你,别再添火了,这热的都赶上天山的温泉了。”冰镜擦着额头上的汗,倒真是有点要中暑的样儿。
“沒火就沒饭。沒热水就沒暖酒。冷酒喝了手会抖。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饭是怎么來的。”斯墨把剩下的柴火扔到一边,站起身把唯一的桌子挪到炕边,“镜王兄确定要吃生食?”
“饭就是饭,酒就是酒,哪來什么生啊冷啊,你们人类就是多事。”镜王兄见桌子放到了跟前,连忙理了下衣襟坐直,一副等着开饭的模样。
斯墨闻言立时转身开了门出去,不多时就抱回一堆东西,稀里哗啦放了一桌子。
把等着斟酒、布菜的冰镜吓了一跳,“不是说吃饭?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
“这就是你要的饭。”斯墨挨着冰镜同坐在了床沿上。
“愚蠢的人类,你休要诓骗我。饭都是颗颗饱满盛放在银碗里的,菜都是荤素搭配,一碟碟铺满桌子。至于酒嘛,自然有侍女手持玉壶,一杯喝完再斟一杯。你再看看你拿的这些!这是山鸡?放了个把月了吧?皮肉干瘪,闻起來一点鲜活劲都沒有。”
冰镜一通指指戳戳,看了眼旁边的斯墨,更是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谁让你和我平坐的?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人可以坐,那就是我的弟弟。况且我弟弟是极为守礼的人,每次坐都是征得我的允许的。”
“你还是一句话不说摆在床上更可爱些……”斯墨叹了口气,慢悠悠站起身,反手毫无预兆地将桌子掀了个底朝天,上面摆的野鸡、野兔、土豆、红薯、蘑菇,一股脑地扣在了冰镜的身上,后者近乎神经质地窜了起來,雪白的纱织里衣上还是蹭了一大片的黑泥巴,惹得冰镜哇哇怪叫,“皇家威严”遗失殆尽。
“來了我住的地方,就要守我的规矩。沒人请你來,这里也沒你的侍女、奴仆。”
“你也是这么跟我弟弟说话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冰镜的愤怒,但站在他旁边的斯墨脸色显然更难看。
“他虽然很麻烦,但从來不讨人厌。”斯墨继续添柴加火。
“是啊!在天山上也是一样。弟弟不知道,大家不对他好,不说他好,全是碍于父王的态度。私下里,他们都是喜欢冰璃更多些,因为他非常善解人意,又不论等级辈分都一视同仁。不像我,作为嫡长子,因为所谓的天赋,看起來获得了更多的赞誉和更高的地位,但大家对我的敬与怕,多过了爱,和我相处总是有距离感的。”
冰镜下了床,竟然扶好了桌子,开始捡散落的蔬菜和肉类,冲着斯墨撇嘴笑了笑,“作为天狐一族里近乎神一般的存在,我确实不知道人是怎么生活的。所有的事都由奴仆代为打理。还记得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在花园后山偷偷烤肉吃,结果火星引燃了荒草,几乎烧毁了半个花园……我挨了训诫,弟弟则被禁足不许出寝殿。”
“起火?他说是你救了他,要不是你把他从火里背了出來,他早就沒命了。”斯墨往大锅里舔了水,等水开的空儿,收拾了山鸡、野兔,土豆、红薯也都洗净切成了块。
“我的傻弟弟,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冰镜看着斯墨刚还拿剑的手,现在摆弄起瓜菜來也很是熟稔,“你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我说是他哥哥,只不过比他早些出了娘胎罢了。尤其小时候,比他要顽劣得多。想出烤肉主意的,是我;说服弟弟一起去做的,也是我。明明是我的过错,弟弟却受罚更重。所以后來我再也不敢带着弟弟玩了,再后來,就沒有机会了……”
斯墨头一次发觉,冰璃的日子也许不像以前想的那么单纯又备受宠爱,只是他的性子不允许他做出什么更激烈的反应。和自己的愤怒不同,小璃在用一种近乎逃避和妄想的方法來摆脱过去日子的伤害。想到这里,斯墨几乎将大块的兔肉、鸡肉一块放进了沸腾的水里。只有冰镜在旁边狐疑地看着。
“确实沒有机会了,你,我,我们都沒有机会了。小璃已经不在了。浴璃剑里的气息大概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留存。”斯墨每个字都说的波澜不惊,又一口气把土豆、红薯都下了开水锅。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全部?”冰镜眯起了眼,任由水雾隔开了他和斯墨的视线。
“地宫一役,不可能有谁存活。可谁也沒活,却偏偏活了个我。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我。不是我执意下山來,他们还可以在竹林过自在日子……那道士说的不对,我哪里是什么领兵打仗的将军命,分明是上害父母,下害亲朋的孤煞命数。”斯墨翻出罐子盐來,随意撒了一把入锅。
冰镜感觉哪里不对头,但也完全控制不了斯墨的做饭方法,“确实害人害己,那你怎么不陪他去死?”冰镜看旁边一罐子红颜色的粉末很是靓丽,遂学着斯墨的样子,抓了一把下锅。
“就算死也要死得有价值,现在还不是时候。”斯墨将一木头锅盖扣上,屋里弥漫的水汽一下子下去了大半,“一路昏迷,再醒过來已在这极北极寒之地,怎么也要再回京城把事情的來龙去脉调查清楚。报了这血仇。镜王兄也有兴趣?”
“你有沒有想过为什么把你送到这里來?也许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有,既然你能死里逃生,别人难道就沒有这个机会?也许他们也分别被送到了不同的地方而已。”
“你得了消息?”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种猜测,你应该也想得到,只不过当事者总爱悲观估计一件事的走向。也许有人就是想让你们互相误以为对方已死,这倒不失为一种既分散了力量,又不伤害性命的方法。”冰镜又掀开了锅盖,“你确定我们今天晚上要吃这一锅?”
“如果事情真能如你所说,我带你去人间的白鹤楼吃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