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这个家唯一一个男人,他就是得扛。以前的亲爸都靠不住,内心也从未指望过将来要依靠后爸或者任何人。而周遥悄悄揣给瞿嘉的卷子,瞿嘉自己也有,班里都做过了,但周遥给的这份,就是年级头号大学霸兼数学盖世太保专门为瞿嘉同学开的私人补课小灶。周遥就把自己的满分高分卷子,连同上面的答案,复印出一份,然后用一整晚时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在每一道他认为瞿嘉可能做错了、肯定不会做的题目旁边,用小字注名考点、重点和解题思路步骤。英语题旁边,就注名每一组单词、词组的释意比较。英语阅读理解段落上,就用红笔标出每段的中心句、点题句。他弄了整整一晚上,为了瞿嘉的一次测验,比各科老师还用心呢。他也比各科老师都清楚了解,瞿嘉哪道题肯定还是不会做,永远都要做错丢分。周遥真的用心了,尽力了。他真的非常担心瞿嘉。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暗暗察觉着,瞿嘉肯定是不会走艺考和音乐学院这条路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往那方向认真地努力,而现在,瞿嘉这样状态根本就不像是已经念高三了,准备上战场了,要去高考了。转身同是那天傍晚,周遥也跟着百米冲刺到了他瞿阿姨的那间店里。他迅速回班级收拾书包就出来了,同样也旷了晚自习课。他悄悄地进入车棚取车,骑车跟上,从后面远远地跟着瞿嘉,从学校门口一直到“五芳”。这段路总之也不长,轻车熟路,中间需要横穿两次马路,过三个红绿灯路口。他就一直跟,而瞿嘉快速骑车,竟都没发觉身后这个大尾巴,就没回头。就不可能回头么,瞿嘉身旁一道骑车的就是夏蓝,哪有心思回头?周遥就在后面看着,当时那一路,他明明穿着外套,也戴着毛线手套,就越骑越冷,浑身都冒寒气,非常的不安。瞿嘉快到路口时好像突然往左侧一拐,车轱辘直奔夏蓝的车前轱辘就去了。“啪”得,两个车前轱辘就无可避免地撞在一起,歪歪倒倒,脚镫子快缠一块儿。周遥在后面也手忙脚乱地晃了,车把都没扶稳。山地车的老司机竟然蠢到脱把了,他几乎冲出去撞树。这副场景多么的眼熟。学校附近小胡同的拐角,瞿嘉突然一拐车把,别住周遥的前轮,一路挤着他,挤啊,挤啊,就把他别到墙根底下,然后调戏他:咱们班班草是谁啊,你快去告诉他,我想追他。周遥一脸茫然,很无措的,可能被寒风刮起的细沙子迷了眼,就使劲眯眼往前方看着,不敢相信自己三百多度的大近视眼。“啊——”“……”瞿嘉撞上夏蓝就是一点头,一点头才把自己给“点”醒了。“哦,对不起啊。”他轻声抱歉。他刚才一路骑着车,快到红绿灯路口了,都快睡着了!夏蓝就在不远,瞿嘉一言不发闷头骑车,就没有讲一句话。细长的眼半睁半闭,全副意识就在疯狂地打瞌睡,手一抖,一下子撞了夏蓝的车。幸亏他驾驶的是一辆非机动车。俩人差点儿摞一起摔在原地。“行不行啊?你撞我干吗?”夏蓝扶住瞿嘉的车把,瞿嘉单肩背着的书包也散到地上了。“操,刚才好像睡着了。”瞿嘉说。“以为你只有考试才能睡着!”夏蓝打量这人,“坐我后座吧?我带你。”“不用。”瞿嘉当然拒绝。怎么可能坐夏蓝的车后座?让夏蓝坐他的也不可能的。瞿嘉一撞也就撞醒了,在冷风中用力眨了几下发红的眼。夏蓝也没邀请第二次,一弯腰从地上捡了瞿嘉的书包,拎着还挺沉的:“我帮你背书包?”“不用你背。”瞿嘉皱眉,伸手就去拿,“没有让女生背书包的。”夏蓝的脾气真就属于非典型的女生,不娇气,也不矫情,又白了一眼:“随便你。”然后顺手把那个死沉的书包扔瞿嘉车后座上,再用后座夹子给固定住了。走你的,别耽误本姑娘的时间。……这就是刚才周遥从大后方目睹的一幕。这就是三百多度大近视眼出校门骑车还不戴眼镜的后果,看到的场面再加以脑补,就严重失真。“五芳”后门的小胡同,瞿嘉单手拎着一桶垃圾泔水出来,来回两趟,拎出来两桶,装上三轮板车。连同车上原有的四大桶,把板车全部装满。昨天是王贵生过来拉的泔水车,前天也是老王指挥他们两个工人给骑过去了。今天瞿嘉就没准备再麻烦人家,那所谓的绿化园林公司,养了几十名等着开工资的员工,接活儿赚钱压力挺大的。他骑上车座,用力地蹬,让三轮板车慢慢儿移动位置,往路当间蹭过去,后面拖着死沉的一堆东西。即便有大小伙子的一股蛮力,仍然相当吃力,蹬了几下就蹬不动了,堵在胡同的正中间。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尴尬了。脚蹬子好像直接卡住,再使劲他就要把脚镫踩折了。瞿嘉低声骂了一句自己没用,真衰。他身上还套着黑色厚塑料布的围裙,戴着手套,围裙里面是运动服和毛衣。太碍事了,影响他战斗力,瞿嘉直接摘掉大厚围裙,再脱运动服,把里面毛衣扒掉了扔一边去,再套回运动服。大冷天就穿一件空心儿的。“借过儿啊。”有人路过,皱眉看他一眼,“哎呀”,贴着胡同的墙壁从他身边挤过去了。夏蓝从后门出来:“哎,不走了?”“脚蹬子卡了,还是轮子卡住了?”瞿嘉坐在车座上回头问,“你帮我看看卡哪儿了?”夏蓝跑过来,低头找:“你就是车轮子陷一个软坑里了。有个坑,你偏偏要从坑上过。”瞿嘉:“靠……”“别使劲蹬了!那个脚蹬子就是不结实,我妈修过一回了你别再给我们蹬坏了。”夏蓝也脱掉她的冬季校服外套,撸开袖子。“你妈修的?”瞿嘉回着头。“上回我给蹬坏了么……”夏蓝实话实说。“呵。”瞿嘉笑出来,唉。然后夏蓝就两手撑住板车后面,喊了“我推了,你走啊!”瞿嘉一怔:“你这不行,你没劲儿,我推。”“你走啊?快,你往前蹬啊!”夏蓝喊他,这么磨叽这么多废话。瞿嘉也没再说废话,没什么怜香惜玉的,他们本就是一路人,从一条土沟里顽强成长起来的白菜秧子,在同一个泥潭里挣扎着出路,不用把夏蓝当成女生。他们小店这所谓的垃圾泔水车,也没那么糟糕肮脏,毕竟就是卖早餐小吃的店,垃圾就是面粉油糖的下脚料以及客人吃剩在桌上的东西。但是倾倒到垃圾桶里放一段,气味不可能清新好闻。瞿嘉身后就是一股子男生踢完球扒了球鞋爆出的臭汗脚和臭鞋味道。夏蓝把长发扎在脑后,皱着鼻子努力在屏息憋气,而瞿嘉已经站起来了,双脚站在脚蹬子上身体前倾,发力,走你。三轮板车也顺着他俩的力道往前一跃!车轱辘越过坡坎,泔水桶活蹦乱跳地一颠,“啪”甩出来不知是早上的糖油饼还是“蛤蟆吐蜜”的剩饭,可千万别是昨晚儿的麻辣烫啊,泼在夏蓝来不及抬头躲避的脸上……夏蓝吭了一声,抓起自己校服上衣擦。脸上,头发上,胸前。夏蓝紧闭着嘴唇,怕溅嘴里。瞿嘉一回头已经瞅见了,看着夏蓝擦,冷着脸下车了:“你骑吧,我在后面推。”“脚蹬子又要废在我脚下了,”夏蓝说,“我不会骑,这三轮车还没有两轮车好骑呢。”“你骑!你上去!”瞿嘉再次撸开袖子,提了一下永远半吊腰上的长裤,把夏蓝吼得坐上车座。两人今天要跟这辆泔水车拼了,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