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场欢事,出一层子薄汗,于她会是最好的助眠之药。陈淮安当然也以为锦棠唤他进来,恰是为了帮自己解解躁,助眠的。上辈子她顶讨厌他的时候,偶尔半夜睡不着,也会爬过来摸着揉着,舔着弄着,把他弄起性子来,等来上一回,她舒心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十万火急的关头,一把推开倒头便睡,留个吊在半空的他,上下不着。锦棠如今也不瞒了,把自己与旭亲王做生意,以及旭亲王要一千坛子酒的事儿全盘托出,再问陈淮安,上辈子旭亲王大宴的时候,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儿。基于这个,她才能知道,黄爱莲究竟要使什么手段。陈淮安觉得,黄爱莲明日必有动作,但应当不在锦棠的酒上。坐于床前,他轻搓着双手,沙声道:“你可记得,朱佑镇膝下有几个孩子?”锦棠摇头,道:“听说过皇上有孩子,但从不曾在任何场合见过。”陈淮安道:“那孩子,明天皇上出宫还肯定会带着。”皇帝朱佑镇是真的不好女色,后宫也不过个妃子,而且俱都面貌平常,而他自己也鲜少在这些妃子们身上下功夫。唯独一个儿子,名叫朱玄林,其生母是朱佑镇在潜邸时的侧妃,不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如今这朱玄林才五岁,就养在朱佑镇的皇后王氏膝下。但朱玄林明日跟着父亲朱佑镇微服,到旭亲王府给他的太爷爷旭亲王祝寿时,去的时候,还是个能说能笑,又聪明又可人的聪明孩子,可等到他从旭亲王府回去,蒙头大睡一场,醒来就成个呆痴了。是真的呆痴,张嘴流口水,屎尿流裤裆,虽说身体没有任何病痛,但孩子突然就傻了。朱佑镇起初还以为孩子是在旭亲王府受了什么冲撞,于是请来大明国中最好的道士与神婆,又是捉鬼又是攘天的,闹了好一阵子。后来见朱玄林始终好不了,也就放弃努力,当然,一个傻皇子么,也就把他掩藏起来了。而后,至锦棠死的时候,皇帝膝下仍还空悬,没有多余的孩子。陈淮安道:“皇子会突然变傻,明天就是关键,我明天一开始到不了御前,既你有旭亲王引见,就记得留心留心,看孩子当时究竟吃过什么,又遇到过什么。”锦棠轻轻儿唔了一声,忽而柳眉一挑,笑道:“你不是在凉州救驾有功,到了京城,怎的不去哈巴你的主子,如今倒要我去替你出头?”陈淮安笑着,一只粗砾的大掌尽量缓的摸了过来,勾上锦棠交翘在一处的,一只软滑玉嫩的足儿,沙声道:“君臣君臣,应该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与鸿沟。亲时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臭的时候就是杀身之祸,远香近臭,恰如婆媳,就是这么个道理。”这时候,陈淮安一只手总算挪到了锦棠的手边儿,哑声道:“睡不着的话,我替你揉揉腿?”锦棠立刻变脸,眼晴瞬时变大,一点樱桃红唇儿抿到一处,发了怒的狸猫一样,一只软脚旋即就踩到了他头上,牙缝里崩了个字儿出来:“滚!”陈淮安收回了手,两手搭在膝上,脸上倒还笑着,却也咬牙切齿:“你等着,等我纳个妾回来当着你的面日给你看。难道还需要绞尽脑汁,每天到你这儿来求一回,求又求不得,白白着一场火。”锦棠倒叫他这恼火给惹笑,柔声道:“出去早些睡,我明儿早起,还得去旭亲王府了。”陈淮安站了起来,捏着一双拳头愣了半晌,沙声道:“那就早些睡。”他推门出来,出的太疾,居然差点就撞到,正站在门外的齐如意,她端着盅子汤,大约是瞧着锦棠还未睡,端来给她作宵夜的。俩人站点撞到一处,陈淮安语声极简短的说了句:“出去。”齐如意哎的应了一声,也是立刻就走了。不过,到了楼梯口,齐如意咬着唇回头,深深儿瞄了一眼深掩着的门,心说:主母守身子守的这般紧,二爷饥困成那个样子,我这个作妾的,难道就这样瞧着他如此痛苦的,一直等下去?次日一早,锦棠换了件靓蓝面的束腰直裰,站在铜镜前盯着自己许久,虽说束了男子式的绾髻,却也往耳侧,缀了两只金粒子做耳坠儿。如今世道,女子为商当然艰难。像黄爱莲这种,其父是首辅,其姑是皇太后,都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更何况她一个小县城里来的寒门女子,想为商,就不免要接受非议。不过锦棠并不怕这个,也没有因此就特地女扮男妆,毕竟女子没喉结,声线也细,一开腔就露馅儿了。但是,皇帝见她,肯定也不过匆匆一面。鉴于旭亲王有个走后庭的爱好,而上辈子也有颇多传言,说皇帝似乎对于男子比女人更偏爱,锦棠还是决定,从耳朵上点了点,叫皇帝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女商才行。关于后庭的事非,于一个行商的女子来说,总是越少越好的。旭亲王府门外早已由皇家卫兵所警戒,两侧皆护卫们圈了起来。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将锦堂香门前的旷地整个儿占了个满满当当,男眷从东门入,女眷从西门入,如流水似的,两厢不干涉,虽说人多,但是几乎没有太嘈杂的声音。而锦棠没看见的是,陈淮安一袭青面交衽布衣,居然也在人群之中。不过,他是跟他母亲陆宝娟一起来的。高大魅梧,一身阳刚之气的儿子,跟在陆宝娟身后,明面上看着极为谦和。但是陆宝娟想要触碰他一把的时候,他旋即就会避开。儿子眉眼之间于她的那种厌恶藏都藏不住了,陆宝娟于是柔声道:“娘也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决不会再犯那样的蠢事儿,就这一回,淮安你就原谅了娘吧。”陈淮安轻轻嗤了一声笑,道:“走吧,莫在人前丢丑,你不是最怕丢丑么?”他不过是,想借着陆宝娟的身份入旭亲王府而已,自打在她露了那曲折的一手,想把锦棠赶回渭河县之后,于这个亲娘,两生的怜悯也就彻底耗尽了。锦棠一到酒坊门前,遥遥便见一穿着鸦青面直裰的男子,面白貌净的,就站在酒坊门外。这是昨日那刘思罔,旭亲王府的大管家。遥遥见锦棠前来,他几步迎了下来,说道:“我家王爷一直等着,娘子快与我前去。”锦棠转身,于齐如意手中接过一本书,双手递给了刘思罔,说道:“这是吾家继父所著的《竹山草堂记》,听闻刘先生好书,小女便带了一本来,于您翻阅。”《竹山草堂记》是康维桢在竹山书院时写的书,他这本书中的论调,与如今所讲的朱程理学,孔子独尊的论调截然相反,所以此书出不得,只能以手抄的方式而流传。不过,因为康维桢于书中,主张万民皆等,不分高低贵贱,婚姻自由,不该以礼教压迫,而对于妇人在当阶社会中的地位,也进行的很长一段的论述与辩驳,所以锦棠一直将此书带在身边。与人结交,就得投其所好。锦棠觉得刘思罔虽只是个阉人之身,毕竟曾经为仕家子弟,其学问与品德还是俱备的,所以也不过顺手一礼,便将此书转赠。刘思罔原本对锦棠也不过平常的客气与谦和,接过这本书略翻了翻,随即拱手一拜,道:“却原来,康维桢先生竟是罗姑娘的继父,此书刘某求之已久,刘某得多谢您将它送来。”此时他对于锦棠的尊重,就是诚心诚意,发自肺腑的知已之敬了。锦棠笑了笑,跟着他进府了。旭亲王是今儿的老寿星,但也不过一件白衣,身边也没有什么人陪伴,就在旭亲王府阔朗的大殿中闲踱着步子。见锦棠一身男装而来,他笑道:“罗小东家如此妆扮,果真肖爽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