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陈淮安这些日子来,也总往陈家去。但也不知为何,不比上辈子至少陈老太太于锦棠还有着格外的疼爱,时不时要送她点儿东西,叫她陪着打牌说话儿。这辈子,许是他和锦棠改变了什么的缘故,陈家一府上下,似乎全然不提锦棠这个人,就仿佛世间没有陈家三儿媳妇这个人一般。陈淮安暗猜,当是锦棠在外抛头露面作生意,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让本是淮南名门望族之后的老太太,心生不满了。既是这般,他又何必让锦棠再到陈家,去惹不待见?不过,在锦棠面前,他还不能这样说。他道:“老太太和那位兰芝大嫂倒是很念叨,经常提起你,不过,她们于行商的女子有种别样的敬畏,也是怕打扰了你,是以并不曾唤过你入府,既这么着,你自己自自在在开开心心,又有什么不好呢?”锦棠这辈子倒是能理解陈淮安处在两个家之间,夹缝里求安稳的难处了。她笑道:“好。不去就不去吧,横竖我银子花了,逢年过节的礼不差,孝意敬到就是了。”窗子开着,月光洒在床上,洒在锦棠下巴尖尖的小脸上,陈淮安侧首,静静的望着。他又道:“只怕不久,我就得请命去河北了,半年时间,我得带着青章和嘉雨打场硬仗。你要记得保护好身子,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勿要太想我。”他的小媳妇儿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叫月光染着一抹晕,见他渐渐儿凑过来,嫌热,一只细腿蹬了过来:“滚,谁会想你。”陈淮安本就有火,气的一把扯过她的腿,翻身整个儿将她了:“罗锦棠,是不是不日你一回,你这脾气就改不了?”锦棠恰是只变色龙,方才还怒火冲冲,这还不等陈淮安发火,亲哥哥亲达达的叫了起来。俩人于这床上,于是又团到了一处。于罗锦棠来说,只要能如此一直的过下去,便此生永远无子,上辈子的女儿终究穷极碧落黄泉也找不回来,只要陈淮安依旧能像如今这般,与她过着平凡的夫妻生活。没有外室,没有外室子,没有黄爱莲也没有陆香香。她愿意埋葬上辈子所有的悲伤,和女儿死去之后,揭开提篮时那毁天灭地的绝望,就这样一生一世,俩个人的过下去。可是,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改变了自己,却改变不了别人,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转眼又是一年夏。这一年,朝廷过的可不太平。陈淮安和锦棠记忆中的那场大旱如期而至,大旱之后便是瘟疫横生。因河北紧邻京城,流民四涌,最先遭殃的就是京城了。陈淮安此时正好是北直御史,当仁不让的,就成了赈灾和翰林院庶吉士陈嘉雨给他做左右副手,便将他给发派到河北,旱灾最严重的重灾区去了。至于锦堂香的生意,当然也因为天之重难,而受了很大的影响。一年的销售非但没有增长不说,还出现了大幅的回落。这时候,她寄希望最大的,便是京城礼部在关于番邦来朝时,要赠给番邦的两千坛酒的大单了。这个大单可以带着她的锦堂香,出口到高丽,暹罗、占城,安南与大理等周边小国去。是以,这些日子来,她派了巧言善语的齐高高,每日守在礼部的门上,就是想为锦堂香争取来这笔大订单。不过,因为黄爱莲带来的巨大影响,官府的人只要一听说是罗锦棠,推三阻四,任凭她的酒在京城口碑最好,销售最广,就是不肯要她的酒。这日齐高高一脸喜气洋洋的进了门,锦棠遥遥儿瞧见了,笑道:“高高,可是礼部的事儿说通了?他们可是选定了要用咱们的锦堂香?”齐高高近来因为酒坊必不可少的交际,天天请人吃饭,胖了不少,又白又细又胖,发面馒头似的。他道:“礼部如今来了位新侍郎,新任侍郎明儿在云绘楼,说是请您过去商谈商谈,徜若您能说服他,只怕咱们的锦堂香,就可以接到这笔订单了。”锦棠这个单子追了整整半年,因为礼部主事张之洞一直以来瞧不起女子,愣是没给攻下来,甫一听说总算生意还有希望,也是喜的简直要跳起来:“你家二爷往河北也有些日子了,等这一桩生意谈成了,我带着你们,咱们一起看他去。”齐高高没有多想见陈淮安,倒是如意高兴坏了,一手攀上骡驹的胳膊腕子直点头。如意生的丰胖,如今腕子足比锦棠的粗着一倍,一身绵软细肉香喷喷的凑过来,真真儿的舒服。舒服到骡驹神魂驰荡。他心跳的跟打鼓似的,却又一把将她推开,红着脸躲到了一边儿。齐高高看在眼里,越发替妹妹不值,气的直跺脚:“贱,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贱。”而陈府之中,一直在老家替母亲余凤林守孝的陈淮誉,此时也从淮南回来了。陈淮誉虽是个男子,相貌却生的极为俊秀,而且他天性禀柔,说起话来嗓门亦极柔,慢斯条理的。陈澈由衷的喜欢这个儿子,是当成个宝贝一般疼爱。他虽说这一年几乎没有着过家,但是听说老二回来了,随即就在皇帝面前告了个假,言自己要休沐上一日,就是想陪着陈淮誉,与他多坐一会儿。这时,相府一家人,除了老大陈淮阳在礼部当值走不开外,俱已和和乐乐,坐了一堂。陆宝娟和大儿媳妇郭兰芝两个侍在老太太身后,俱是头一回见陈澈笑的这般慈详。而陈澈对于二儿子,也全然不掩饰自己的喜爱,见他进来便迎了过去,将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儿子搂入怀中,笑着说道:“见着了你,爹就仿如见着了你娘,这两年,辛苦你为你娘守孝了。为父膝下三个儿子,淮阳和淮安,论孝道,俱不及你千分之一。”提及母亲,陈淮誉眼中神色一黯,冷冷盯着继母陆宝娟,就仿佛她是杀死自己母亲的刽子手一般。冷冷盯着看了半晌,他道:“非但是孝,儿子也会永远永远记着娘的生平事,记着她是怎么死的。”终是老太太说了一句:“淮誉,不得无礼。”陈淮誉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陆宝娟在这种场合从不说话,横竖人已死,陈淮誉便再恨,再痛不欲生又有何用?瞧他这幅阴柔哀婉的样子,全然比不得自己生的淮安,伟岸魁梧,再兼年纪青青已是北直御史,比老大陈淮阳的都高。只是可惜了的,为着个罗锦棠,他就生生儿的住在外面,不肯回家来。否则的话,陈家俩兄弟,谁能比上她的淮安。就只凭着自己有个最得意的儿子,陆宝娟就能原谅陈淮誉的无礼。毕竟余凤林便再怎么如烙痕一般烙在陈家父子的心里,她有一个陈淮安,就足以笑傲于她。陈淮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袁俏今儿也在,就在陈老太太身旁站着,遥遥见陈淮誉进来,认认真真给老太太行着叩拜之礼,笑着就团到了老太太的身后。赌徒心理袁俏人如其名,瓜子脸儿圆眼睛,一点红唇略薄,天生的笑唇,见了人总是笑嘻嘻的。她与陈老太太是远房之亲,也算是陈淮誉的表妹,从小儿其实就是生活在这陈府里面的。她嘴巧,懂得奉承老太太欢心,是以,陈老太太拿她一直都是当成亲孙女儿来养的。不过,三年前,陈府之中忽而就跟遭了贼似的,陈淮阳的妻子郭兰芝每每莫名其妙的总要丢东西,她平素珍藏着的各种押发,珠钗,护甲,玛瑙耳环等物,总是不翼而飞。甚至于,就连她未成亲时和陈淮阳两个往来的书信最后都佚失了近半。为此,府里曾经彻彻底底的清查过好几回,也发卖了好几个婢子,还有几个婆子也是遭了无殃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