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恰恰,当时陈淮安在外。但偏偏她夜里吃多了茶,无心睡眠,正在凉台上摇扇子,闻到烟味儿,喊着隔壁的葛青章就把火给灭了。锦棠捏着拳头,心说果然,一番不能得手,就肯定还有后招,一番有一番的,得亏骡驹回来了,否则,家里没一个靠谱的,她该怎么防备?如意端了冰湃过的冰粉进来,一大海碗,上面淋着切碎的西瓜,哈蜜瓜,勺子一划开,冰凉凉的清香之气。她还拿着幅卷轴,并一封请谏,笑着说道:“方才有个极瘦,但生的极俊的男人到咱家门外,送了这两样东西,要您明儿到英国府赴趟宴呢,二奶奶,您去是不去?”锦棠揭过请谏,见是英国府,笑道:“还真是英国府请我。”接着,她展开那幅卷轴来。画中一个穿着对襟,灰色褙子的女子,坐在一处月门侧,脚下一只狸猫卧着,她手中一幅绣绷,笑的颇有几分佻皮。锦棠见她这笑时两只小小的酒涡儿像自己,总觉得这人面相生的十分熟悉,而她脸上那种笑,像是犯了错,又像是害羞,总之极为传神的,叫人觉得,她此时非常的窘迫。待目光扫到她手中那幅绣绷上,锦棠顿时明白了。她在绣绷上,绣了一对比乌鸦还丑的鸳鸯。画作无处不精,唯独那对鸳鸯,丑到没眼看。而这妇人之所以笑,大约也是因为发现自己绣的鸳鸯太丑,带着几分自嘲,却又让人由心觉得可爱。缓缓看到落款处,锦棠顿时心中泛起恶心来,哎呀一声,把画给卷了起来。那落款,提着陈澈的大名。显而易见的,这是他亲手执笔,绘的余凤林。如意吸溜着冰粉,看的正认真呢,见锦棠卷起来,笑道:“二奶奶在何处找的画师,竟将你画的这样传神,该日叫这画师给我和骡驹也一人画一幅,如何?”锦棠不答这话,端过冰粉来自己划开,道:“如意,去,把我那件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并那件牙白的柔绢曳地长裙烫了去,咱们明儿要去赴趟宴席。”丈夫远在河北,为国为民而鞠躬尽瘁,此时,她若不勇往直前,反而拿出份和离书来摘清自己,那也太不讲义气了。陈淮誉送来了余凤林的绘像,应当是想要让她知道,她自己生的究竟有多么的肖似于于凤林。而同时,他给了她一张请谏,恰如白日里敏敏王妃所说的,是在英亲王府。应当来说,陆宝娟是想招赴她一同宴,陈淮誉也希望她去宴。她去赴宴,他则会在暗中观瞻,看陈府之中,从老太太到陈淮阳,再到陆宝娟,以及陈澈,究竟谁才是要害她死的那个人。王不见王次日,相府之中。难得休沐的陈澈正在与大儿子陈淮阳下棋。陈澈秀眉略簇,正在听陈淮阳说陈淮安于河北的所作所为。陈淮阳之相貌,阴柔,清俦,恰肖似于其父陈澈。不过陈澈毕竟有了年纪,一捋山羊胡须,眼角淡淡的尾纹便是他的文雅。陈淮阳年不过二十六,虽说蓄须,到底面嫩,颇显娘气。他道:“父亲,俗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河北那么个穷县,一场大旱再加一场瘟疫,死成千上万的人,地方官们正好作题,问朝庭要粮政补贴,减免税赋,正好,也可以作平积年的旧账,这般大家都欢喜。可是因为淮安,河北一个灾民没死不说,反而还揪出一群的贪官来,如今他赶着一穷地方官,不是为官,而是给老百姓作牛作马,如此下去,官不成官,民不成民,怨声载道,他破坏的,可是整个官场的等级体系。”读书当然是为了做个人上人,岂能去给老百姓做苦力?拿官员们作仆人,给老百姓用,这种事情便孔圣人也不会赞同。至少在陈淮阳看来,陈淮安此举大为不妥。烈日下,荷池,水榭,水送风凉。陈澈呷了口茶,道:“淮阳,你是长子,是咱们家,乃至咱们整个淮南一派的顶梁柱,为父之后自然是你,皇权有传承,相权莫不如是。既咱们淮南一派入主内阁,爹就不想这位置再传到其他人手里去。淮安如今所做的一切,也是在替你筑基累业。水至清则无鱼,他是太清,你则是太浊,你们俩要能中和成一个人,该有多好?”陈淮阳一直以来,虽说不是父亲最疼爱,但是陈澈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传承王伯安的衣钵,将淮南一派发扬光大的那一个。但是渐渐儿的,随着陈淮安在朝办的大事越来越大,陈澈心中,陈淮安都可以与他比肩了。陈淮阳执白子,气的手发颤,过了良久,才往棋盘上压了一子。他伪心赞道:“父亲教训的是,有您一顿耳提面命,儿子胸中豁然开朗。”在陈澈看来,陈淮阳这个儿子悟性不高,但是胜在谦虚易学。他道:“这就对了,你们是兄弟,便要相互帮扶。最近因为他在河北得罪了一帮子人,朝中骂为父的人很多。父亲提调你到礼部为侍郎,礼部向来为闲职之部,你在此闲位上,人便说不得为父什么,你要韬光养晦,学着淮安的为官作人才行。”陈淮阳笑道:“好,孩儿遵命便是。”他心中却在冷笑:为了把自己的三儿子捧出去,于是把得意的大儿子调到闲职上,就只为不让大儿子抢三儿子的风头。从陈澈这种作法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中早已忘了发妻,也忘了发妻的两个儿子。虽说与陈淮安关系淡然,但心早已偏到陈淮安身上去了。心中这样想着,陈淮阳表面上却一丁点儿也不漏出来,仍旧在笑。陈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为父就喜欢你这一点,懂大局,识时务,不愧是你娘一手教出来的好孩子。”陈淮阳忍了又忍,仍还道:“父亲教训的是。”恰这时,他的二弟陈淮誉走了过来,在他背后站了良久,问道:“大哥不是礼部左侍郎,今儿衙门不当差?”陈淮阳对于体瘦而弱的弟弟,向来没什么好感,恰此时因为陈淮安而心浮气躁,挥手道:“最近礼部又无甚差事,难得父亲在家一日,我便在此陪他下会儿棋,又能如何?”“晋哥哥怎得不来?你和他如今关系可还好?”陈淮誉又问道。袁俏的哥哥袁晋,比陈淮誉大着三岁,今年二十六,是以,陈淮誉跟着袁俏会叫他一声晋哥哥。自古以来,种种中药除了生药煎煮之外,还可以通过炮制来改变药性,比如说,黄芪,就分为生黄芪和熟黄芪两种。生黄芪者,可益气固表,利水消肿。但熟黄芪,则是加以蜂蜜,进行翻炒之后,才能成药。熟黄芪的药性,则是补气生血,专治于气虚血弱。同理,人参也分为生参和熟参两种,袁家最擅长的就是熟制人参,被熟制后,切成片状的人参,则被称之为是红参。而袁家,当年便是整个淮南第一大的炮参世家。不过,前些年在给先帝炮制药材的时候出了岔子,落得个满门抄斩,独独剩下袁晋和袁俏两个年幼的孩子。陈老太太与袁家算不得至亲。但因为袁晋和袁俏两个着实可怜,遂就养在了自己家里,便陈老太太上京时,这俩兄妹也一直跟着。不过,袁晋到京城之后,染了个爱赌的毛病,时不时就爱赌上两把,因此,后来叫陈老太太给赶了出去,一直住在外头。直到陈澈从岭南归来,才给他谋了个五城兵马司的职位。陈淮誉随随便便一句问,但其实是想从陈淮誉的反应中看看,袁晋与他是否有所牵扯。陈淮阳拈着枚棋子,淡淡道:“他个赌徒,我与他有什么往来,他便来也是在老太太那处,你往老太太处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