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热心,却点到为止,赢得满朝赞誉,却不会引起皇帝忌惮,这就是旭亲王的分寸,也是他保命的真言。言罢,陈淮安也不吃婢子们捧来的茶,径自道:“舅母,我还要见一回姨父,但不知他何在?”敏敏王妃还在揣摩陈淮安这番话的意思,也因为陈淮安的语气不好,说话时便有些冲:“他一个闲散亲王,不涉朝政的,你何事找他?”陈淮安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一句亘古不变的名言。您得告诉我他在何处,我才能救你们旭亲王府,并让您可以永远如此天生烂漫,心无挂碍的亲王妃生活。”他硬朗而又锋利的眉角浮着淡淡一丝厌恶,漫不经意的收回了自己的粗手,挺腰站了起来,高大,清瘦,肩膀格外的宽,身姿紧健,一脸凝重的望着敏敏王妃。在这一刻,敏敏王妃才觉,陈淮安此人,非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大大咧咧,他有他的傲骨,也有他不可惹的一面。她居然在他面前耍小孩子脾性,也是可笑。等陈淮安走了,敏敏王妃吩咐身边的婢子道:“去,赶快把人都撤回来,就只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过了户的铺子,焉能想要就从人家那儿要回来?”势不可挡从马背上跃下来,旭亲王接过侍卫递来的白帕子,揩着额头上的汗。他所养的侍卫们,皆是些面庞白净,身姿清瘦,面容姣好而又雌雄莫辩的男子们。陈淮安站在这群侍卫之中,身材高大,面色古铜,远远看去就是一身的男子气概。一袭青衫,窄腰紧束,走在旭亲王的身边,压迫性的高大。俩人就绕着马场而踱。陈淮安也是开门见山:“王爷,您是否一直忌惮于皇上,怕他会对手足下手,是以这些年来,寸步不敢离开京城?”旭亲王虽在笑,但眉眼间掩不住恐惧和苦涩:“淮安,你们尚小,不曾经历过先帝那一辈的削藩与屠杀,而我,是切切实实经历过的。勿以人善就以为好欺负,皇上虽说看起来性默,但他能被先帝选中继承皇位,就绝不是等闲之辈,便你,也得明白这一点,他看起来软弱,胸中自有其城府。”陈淮安笑道:“臣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上辈子,先是河北的天灾,接着又是流民的暴乱,而后又是鞑子南下,这些皆非人力,也无法预判,全是自然灾祸。在一次又一次的困难之中,朱佑镇至少知人善用,至少一直信任他和林钦,大明江山才能一次次渡过危难,转危为安。便最后牺牲了他,也是为了朝廷稳固而不得不作出的退让。至少在陈淮安死时,朱佑镇还是皇帝,便林钦,收割了恒国公和英国公的兵权,一方独大,最后不也依旧死了?但恰就仿似陈淮安当初在凉州初见朱佑镇时所言,妖妃,奸相,并奸宦,他与李唐君主一般,此生逃不掉的,仍是这三样,但这三样就足以毁灭一座王朝。旭亲王瞧陈淮安一脸青霾,哑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让你如此忧心?”陈淮安道:“王爷向来宠爱刘思罔,当作知已,还不止是同道中的知已,应该也是床榻上的知已,我说的没错吧?”……“您一直以来往宫中递东西,与太后皇上的往来,也是通过刘思罔,我说的可对?”旭亲王站在那里,面色已经开始发青了:“你是说,他通过我,已然攀附上了皇上?”陈淮安亦站定,青草蔚蔚的马场之上,北边乌云急催,骤然起了风,已是风雨欲来之势,他的袍袂叫风挂着,使劲的扑拉。“应该说,他看似与林钦私交甚笃,暗中与皇上关系也不错,但无人知道的,他与太后,似乎才是生死之交。”陈淮安语调淡淡的说着,越说,旭亲王的脸色就越苍白。他拳头紧握了起来:“枉费本王这些年待他一片好心,还想与他白头偕老,他怎敢如此对待本王?果真挑起江山动乱,无论他投靠的是谁,本王都脱不了干系。”陈淮安遥想起上辈子旭亲王叫根棍子给强暴之后,弯腰捂腹,哀痛欲绝的样子,忽而就哈哈而笑。“王爷,刘思罔虽说没了根,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把个男人压在床上,情情爱爱的,想想我都恶心的慌。要是我,早一刀把你也给骟了。这怪不得他,得怪你,怪你没把人当成人待。不过这并非是重点,您也勿要打草惊蛇,早早捅出此事来。您派个自己人悄悄跟随于他,无论他去了何处,做了什么,皆要如实报予我知,我得分辩一件事情。”“什么事情?”旭亲王紧接着追问。陈淮安道:“恒国公忠于太后,是因为他早有谋反之心,总觉得太后弱而朱佑乾软弱,支持她,是为了给自己铺平道路,这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英国公郭崎忠于太后,则是因为他与先帝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他受了先帝的托孤之情。至于林钦,他也有他的野心,这个王爷不会不知道。皇上自登极之后,无欲无求,这是不正常的,对太后的容忍,也是不正常的。这一点,我觉得咱们能从刘思罔身上找出原因来。”宫中,黄玉洛望着叫袁湟抱回来的孩子,静静儿听他讲述着过程。愣了半晌,才从袁湟手中接过那大脑袋,三个发漩的孩子来。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居然没想到一招居然就叫陈淮安给识穿了。陈淮安还差点打死了陈淮阳?她闷了半晌,咬牙切齿道:“罢了,你们全都退下吧,哀家想要静一静。”要说这孩子的归属,也是真真儿的叫黄玉洛头疼。这孩子切切实实是她生的,而且其父也确实是陈淮阳。人常言,烈女怕缠郎,陈淮阳好歹有幅好皮囊,身为臣下,没少给黄玉洛献过殷勤。黄玉洛犹还年青,正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时候,而且虽说有个一个以来爱慕着她,并忠心耿耿的袁晋,但毕竟二人身份仿如鸿沟,见上一面也是极难的。她曾守过了多少个漫长的夜晚啊,一夜又一夜,睡在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老,散发着尸体般腐臭气息的男人身边,违心的赞美着他英明神武,夸着他的胸怀有多么的广阔,说着自己有多么的爱他,仰慕他,尊敬他。可无论她多么的想要说服自己,毕竟曾经有过林钦那般俊朗,帅气的未婚夫,触摸过他紧实的肌肉,依偎过他平坦的胸膛,黄玉洛看着先帝那因为年迈而松驰的皮肤,因为整日酒肉而不节制,最后鼓胀如球的肚腩时,依旧恶心的想吐。所以她才会找袁晋。少年的皮肤是多么的紧致啊,大腿紧致而又光滑,又还是个下九流赌徒,空有一幅英俊的皮囊,便偶尔有一日发现他是个危险了,不得不除时,也会很方便。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没有太多人会追究他的去向的。但她是真的,就如同爱林钦一般的爱着袁晋,她喜欢那比自己年青的孩子触摸自己的肌肤,喜欢他搂着她,边迭声儿的叫着姐姐,喜欢他永远天真的依赖,同时恨不能为她两肋插刀的孤注一掷。他一腔赤诚与热情的,爱着她。她在先帝面前忍了多少,在袁晋这儿就得到了多少。相比之下,陈淮阳不过是因为那夜她有点儿空虚,有点儿渴躁,而恰巧又出宫在外,袁晋不在,于是偶尔的一回而已,谁知道竟然就真的怀上了。而她之所以愿意留那个孩子,也是因为将来淮南一派两代宰辅,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大势,所以她不得不在淮南一派给自己押上一注筹码。谁知道陈淮阳居然就叫陈淮安给打了?这陈淮安,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抱着个没人要的孩子,黄玉洛因为宫中一乱,切切实实才感觉到了山穷水尽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