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余音留白,几点低沉颤音,**过后的悲鸣之音来得突然,只一个乐句就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无边的凄凉感涨潮似地漫上胸口,晴空消失了,竹楼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花草葳蕤的庭院里,眼前却只有一片被大火烧尽的焦土。焦土烈焰之上,有女子纱衣飞卷,风中长泣,凄厉哭声,直上云汉。
“停了吧……我怕是永远都听不完这一曲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自楼中响起,悲怆的琴音瞬息而停。庭院之中,晴空依旧,骄阳耀目。哪来的女子?哪来的毁天灭地?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头一笑,转身离去。
这时,身后的竹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竹门中立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玉冠束,腰配长剑,一袭烟青色的深衣松松地套在身上。流水之上,阳光刺目,我瞧不清男子的眉目,只站在石桥上遥遥同他行了一礼。男子没有回礼,只愣愣地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看着我,他抓着竹门的手良久未动,竟似僵住了一般。
这人怎么了?我被那人看得有些尴尬,却不知该上前见礼,还是转身离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小枣儿的惊呼声:“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都说我家姑娘不见你们了,你居然还寻到这里来?快走,还不快走!”小枣儿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石桥另一头走,我不好意思同一个小童拉扯,只得由着她乱拉一气:“小枣儿,我是迷路了才寻到这儿的,你家姑娘既然就在楼里,你就许我进去替高先生解释几句吧!这样他们两个也不用各自难过,对不对?”
“谁难过啦?我家姑娘好着呢!”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嫣红小嘴,刀子似的。
“你听我说,你家姑娘现在一定很伤心,你没听见她刚刚弹的那曲子……”我弯着腰正与小枣儿讲道理,一缕清雅的江离香忽然随风而至,我匆忙一抬头,原本站在竹门中的男子顷刻间从我身旁经过,堪堪只瞧见他袖口绣的一朵暗紫色的木槿花和手背上一大片因烧灼而留下的疤痕。
“瞧,你家姑娘的客人都走了。我出钱买她一曲的时间,多少金,随你开口。”我拽着小枣儿停了下来。
这厉害的小丫头根本不领情,鼻子里一哼气,恼道:“你以为我家姑娘是谁?他高修就算把整个虹织坊都送给我们,我们说不见就是不见。青奴,送客!”
小枣儿一招呼,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极瘦小的少年。那少年冲我弯腰一礼,我就知道自己今天是真的见不到清歌了。
清乐坊外,张孟谈背手而立,见我出来了什么也不问,转身就往雍门街的出口走去。
我急忙追上去道:“张先生,你就这么走了?!”听了清歌半叫人落泪的曲子,我就暗暗誓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二人和好如初。七七八八劝男女相和的话说了一大通,可张孟谈却好似一句都没听进去。
“张先生,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见?”
张孟谈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冲我抬袖一礼,道:“此事无需姑娘操劳。孟谈为家主效力,这些私事早该有个了断。昨晚的事,还要多谢姑娘。”
“你?公事是公事,先生为红云儿效命总不能误了自己的终身吧?昨夜的事,我已经同小枣儿解释过了。你明后两日再多去几趟,清歌姑娘一定会原谅你的。”
“清乐坊的事到此为止,请姑娘不要再插手了。明日,我会命人在淄水上放一叶小舟,姑娘带四儿和无邪好好玩乐便是了。”
“可你和……”
张孟谈双眉一拧,冷冷地打断了我:“姑娘刚刚在巷弄里说的话,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清乐坊在齐地,齐地的事请姑娘信守诺言,不要再插手了。”
“好你个尽忠的张孟谈。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我嘴一闭,再不说话。
虹织坊门口,四儿和无邪一见到我就扑了过来。一个吵着说要去唐园看杂耍,一个嚷着说要去剑舍看人比剑。我从清乐坊出来后就被张孟谈堵得有些憋气,当下便答应了。
唐园在西城的另一头,离我们所在的康庄市集隔了好几条街。康庄以天下百货闻名,唐园则以歌舞杂耍著称。
在唐园市集上表演的优人多是北方的狄人和来自齐国西南面的莱国人。其中,狄人以力大著称,扛巨石的,舞重剑的,他们总能在集市里聚上一大拨看客。和身材魁梧的狄人不一样,莱国人长相秀美,能歌善舞,多集中在集市周围的小酒馆里卖艺为生。点上一壶酒,要两个小菜,就能让他们给你唱上一曲。点上一条鱼,要上一锅汤,便能看一段被鲁人批作俗乐,实则妖娆动人的莱国舞蹈。
无邪和四儿各有所爱,因此分了两头。一个去看狄人举巨石,另一个进了酒楼,点了小曲。而我则在路边的小摊上要了一碗清凉解渴的浆水,听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