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带着何城东走下楼梯时,正巧碰到汪峦拄着拐杖,从门外的草地上走来。
秋阳在这一刻似乎也笼上了暖意,映照着汪峦略含笑意的眉眼,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尽管他依旧还是体弱病重,可体态上却似乎轻盈了不少。再加上身下那如金羽曳地般起伏地衣摆,此刻当真像是只华美的金丝雀鸟,栖身于主人精心为他修建的花园中。
“沉笙,你要出去?”
说话间,汪峦已经把手中的拐杖,递给了身后的丰山,自己试着缓步向祁沉笙走去,可还未行几步,那膝处恼人的疼痛,便惹得他腿上一软,眼看着身子便要倾斜倒下。
祁沉笙立刻快步上前,将人牢牢地托在怀里,声音中虽然还惯是强势,但却掩不住无奈的温柔:“九哥这又是在急什么?大夫不是说了,你还要用一段时间拐杖。”
“要是还有下一次,我可就当真不会放你出门了。”
汪峦听着他这串连哄带吓的话,初初重逢时,那因愧疚而生的惧怕,早已在这段日子的爱意温存间消融而去。
如今的他,只是双手搂住了祁沉笙的脖颈,和软地靠在他肩边,轻轻咳喘着说道:“咳咳咳,这次是我不对,又惹得祁二少担心了。”
祁沉笙似乎并不满意于这样的称呼,一言不发地抱着汪峦,转身就要往楼上走去。
“你这--”汪峦察觉到祁沉笙的意图,不禁伸手拍拍祁沉笙的后背“不是要出去吗?怎么又回去了?”
祁沉笙垂眸看了看怀中的汪峦,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停,只淡淡地说道:“是要出去,但又不放心九哥自己上楼,索性先把你送回去。”
“可我不想回去。”汪峦手臂略用些力气,从祁沉笙的怀中,微微撑起身子,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沉笙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就是了。”
祁沉笙的步子稍顿,在与汪峦的对视间,他仿佛觉得汪峦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将要去往何处,但片刻后他还是说道:“不过是河港那边新来了批机器,我过去走走验货的过场,人多杂乱也没什么意思,九哥在外头走了这么久,该回去歇歇了。”
“可我想跟你一起去。”汪峦余光望着自己指间,那枚反射着秋阳的绛红戒指,却并没有如往常般,那样好说话。
“不管是去哪里,咳咳,我都想和你一起去。”
“九哥……”若刚刚还只是怀疑,那么此刻祁沉笙也不得不确定,汪峦必然猜到了--也是,这些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九哥呢。
他抱着祁沉笙,停在小厅半环状的楼梯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虚虚地映着两人的身影。
最终,祁沉笙还是退步了,他低头在汪峦的额间点点轻吻,良久后才说道:“好吧,我们一起过去。”
得到了答案的汪峦主动抬头,似是安抚般触碰上祁沉笙的唇,随即换来对方更深的亲吻。尽管呼吸因此而变得愈发困难,但他却并没有抵抗,而是尽可能地将包容着,回应着。
是的,他猜得到祁沉笙要去做什么,自从那晚祁沉笙跟他说过另一位汪姓者出现起,汪峦就知道,祁沉笙不会放过这条线索去追查汪明生。所以这几天来,他一直暗暗留意着祁沉笙的动作,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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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轿车从小洋楼前离开,向着东南方向开去,没过多久车窗外的街道,便渐渐起了变化,秋日的青洋坊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充满异国情调的洋楼前,高大的梧桐树上,不再是繁盛的绿叶。所有的叶片都染着金黄,只要有风吹过,便从枝头飘落而下,然后慵懒地落到地上,渐渐铺成如毯似的厚层,随着道路延展向前,望不到尽头。
天气难得晴朗回温,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好像也被这秋日的气氛所感染,行步时不再匆忙,反而也带着些闲适的味道。
小轿车开得也并不快,汪峦有些复杂的心情,也渐渐随着眼前这秋景,无形间平复了。
他握着祁沉笙的手,向窗外看去,恰是瞧见三四个穿着洋裙的金发女郎,手中牵着毛色光顺的狗儿,在落叶道上边走边笑谈着什么。她们冷不防地遇到个街边乞讨的老头,虽然并未多看几眼,却随手丢下几枚硬币,毫不挂心地便走开了。
那老头见着来了钱,忙拖着一条断腿又跪又拜,缠在女郎们的身后,怎么都不肯走,直到路过的巡警来了,才抱着讨饭的破碗逃了。
在车中坐着的汪峦,望着那景象怔
怔地愣住了。缓慢行驶的车子,让他看清了,那个在街边乞讨的老头……是他的父亲汪全福。
自从在老盛牌茶楼,他被祁沉笙带走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汪全福。他知道祁沉笙未必会真的杀了他,但总归不可能轻易的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