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徒手解绳结的本事,上辈子往扬州去的路上习练了一路,不过这一世却仍是用不上,握着这把小剪,柳渔眸中神色一度极为复杂。
骡车摇摇晃晃行了许久,从日中到未时末,就连柳大郎这一路都几次被晃得昏昏欲睡了,才终于近了安宜县城。
柳渔两辈子第一回看到安宜县城门,在骡车行进中越来越近,越靠近城门处越缓,直到城门处,终于停了下来。
柳大郎把柳渔扶正,给她扣上一顶早就备好了的帷帽,下了骡车,和伍金一起把关引给守城兵丁看过,又有兵丁掀了骡车车帘,见人数不错,这才放行。
柳渔知道这是怕兵丁盘查时发现她嘴是被堵着的,扯了那布巾又怕她乱喊,早有准备了。
她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这时候正是柳大郎和伍金最警惕的时候,她也没准备挑这时候弄出什么响动来。
骡车进了城,柳大郎也不瞌睡了,因着城门那一关也过了,柳大郎颇是得意,看柳渔已经如同看砧板上的肉,看着柳渔,歪嘴一笑:“你也别怪我,我和你大嫂原是想让你嫁到县城富户为妾的,爹不同意,你娘也不愿意。”
他嘶一声,一脸恶劣的朝柳渔心窝里扎刀:“也是奇了,那时候百般不愿意,我当她多爱你呢,现在倒是求着我跟牙婆说句好话,让千万给你找个良家为妾或是做丫鬟,啧,早干嘛去了。”
柳渔眸光闪了闪。
柳大郎掀帘瞧了瞧安宜县的富庶,心里那股子怨气就更重,原本能攀一家富亲,端一只稳当饭碗,做个体面人的,偏王氏不识好歹,柳大郎只想到这事,就气得能把牙都咬崩了。
前头车厢壁被敲了敲,柳大郎停了和柳渔的对话,凑过去把车厢前方的小窗帘儿挑起,问赶车的伍金:“大舅兄,怎么了?”
伍金道:“你那药还有没有,给她再用一回。”
柳大郎有些犹豫:“有是有,这药挺猛的,她这用不着了吧,我看她指头都动弹不了一下。”
半两银子一小瓶,柳大郎这辈子没买过这么贵的药,虽然钱是从老头子那里拿到了,可这也是真金白银掏换来的啊。
伍金却坚持:“再用一回,想想她能换回来的银子,一点药你还心疼?我赁的那小院人口杂,别回头弄出麻烦来。”
“行吧。”柳大郎不甘不愿应了下来,一把摘了柳渔头上刚戴上去的帷帽。
柳渔到此时才知,为什么她在柳家村能醒得那样快,而行到半路,力气也渐渐恢复了,根由竟是柳大郎舍不得那迷药。
也是,这下九流的药物正经医馆药房哪里买得到,黑市里淘弄自然不便宜。
她倒是庆幸柳大郎的抠,抠得可太是时候了。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适时的显出几分恨意和瑟缩来。
柳大郎从袖管里掏出那瓷瓶,剜柳渔一眼:“半两银子!”
那神色,恨不能从柳渔血肉里多剜出那半两银钱的本儿来才算完。
离伍金住处还远,柳大郎也不着急,看着柳渔,他眼中显出几分异于寻常的恶意来。
柳大郎从来都是个笑面虎,是那种逢谁都要把好人两个字贴自己脸上的主儿,这一回是料定柳渔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也不装相了,眼里满满的恶意几乎都要倾溢出来。
他觑一眼身后的隔板,想来人装惯了,装了一辈子,是受不得一刻不装的,比如此时,他潜意识里忌惮前边赶车的伍金。
柳大郎贴近柳渔,近到和柳渔面颊只两拳之隔,柳渔眉头紧皱,却强忍着一动没动。
她这样子,柳大郎心里更快慰了,盯着柳渔,以一种压得极低,却又满是恨意的声线道:“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们母女吗?”
似恶鬼出笼,他沉沉地道:“我阿娘才死,你们就进门了,你们算个什么东西?玩意,牲口!知道吗?”
“我想卖就卖的牲口,想往哪卖就往哪卖的牲口,做妾?”他啪啪拍着柳渔的脸,“想得真美,知道我把你卖到哪去吗?”
柳渔瞪着他,柳大郎嘿:“别瞪我,千人骑万人枕的地方,舒坦着哪,你娘不是欠男人吗?你是她生的,一路种子,你也欠,知道吗?你们这种贱胚就适合呆在那里,管保满足。”
柳渔身后握着剪刀的手紧了紧,原来竟是这样想的,竟是那么早就仇恨她们母女。
柳渔所知,她娘是柳康笙前妻病亡后才进的门,到底也拉拔了这弟兄三个十五年,呵。眼前的人,是真真恶魔披了张人皮,这副嘴脸,怕是伍氏也没见过吧,伍氏一直以来恐怕以为她才是那个私下里拿主意的。
柳大郎完全不在意柳渔眼里的恨,也不在乎他在柳渔跟前露出本性,甚至于对一个从来都戴着面具隐藏着真性情的人来说,能痛快的摘了面具活一刻,是一件不知有多快慰的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新帕,拔了药瓶瓶塞想要往那帕子上倒时,又嫌浪费自己帕子,看到柳渔嘴里的布巾,得,用这个,直接塞嘴里药效更好,一把拔出柳渔嘴里的巾帕,开始倒药。
柳渔嘴里被塞了几个小时的布巾,此时腮帮子酸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小声道:“你就不怕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