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日,京官大朝。清晨时分,天色未明。容辉身穿赐服,率容光、容耀和府中官吏,在中殿演礼,揖北遥祝:“灵山李氏,荷国厚恩。叨享禄位,皆奈天生我君,保民致治。今兹冬至,圣寿益增!”三拜礼成,转身嘱咐:“拿上来!”话音未落,脚步声响。
众人各俱青丝深衣,红襟赤带,跟着拱手作揖,循声只见梅钗等人各捧数卷大轴,自屏风后走出。十二人均用翡翠头饰结了“飞仙髻”,穿了身雪绫中袖深衣。青丝刺绣,端庄大方。走至厅中,将画轴分与众人。[bsp;容辉接过一卷,当先展开。图中梅枝苍劲,花红如火,一共八十一片,正是“九九消寒图”。他举着图欣然微笑:“一点小玩意,大伙可能还没见过。”说着将上屏风,稍运灵力,点上一朵梅花。图中波光流转,落英缤纷,枝头便只剩八十朵梅花。
众人叹为观止,相互议论起来。容辉哑然失笑,趁势招呼:“好了,大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中午厨房再给大伙加顿饺子。”
众人听言,躬身行礼:“多谢二爷!”相互议论,转身而去。
容辉待人去楼空,深深呼吸两下,嘱咐容光:“好了,我也要下山去了。一会高手来往,人多嘴杂。我回之前,千万别开大阵,更不准放进一人一畜。”容耀见两人要说正事,拱手一揖,当先告辞。
“高手杀人不见血,我会亲自守在书房。”容光点头答应,郑重嘱咐:“倒是你们,也要一切小心。万一不行,就把‘灵山卫’调过来,看谁敢放肆。”
“现在灵山卫开始巡防了,一半人都在外面。”容辉叹了口气,伸手相请,边走边说:“我十八号回时,准备去舅爷家讨杯茶喝,正好碰见东瀛商会的人向陈家发难,于是出手把他们赶走了。眼看港口开建在即,就调了两千人协‘阳都’。”
“是为承建港口的事?”容光试探着说:“生意上的事,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一品堂’是上市商会,要是东瀛方面给的价钱优惠,我们还厚此薄彼。他们要是告上朝廷,对我们不利呀。”说话间从侧面出殿,又往后走。
“谁不知道,东瀛商会偷工减料是出了名的!”廊旁灯下,容辉硬着头皮说:“是有这么一条,不过大哥忘了,这也是咱的福地,朝廷管不着。何况从今以后,我们也是地仙之流。就是到了燕京,也能和帝君平起平坐。小东洋哪天要是把我惹急了,我直接赶他们走,他们也得卷铺盖走人。羊毛出在羊身上,不管他们给的价钱多低,不管他点头哈腰多么客气,这个口坚决不能松。”说话间走出前院后门,容光去了书房,容辉直入内院。
锦缎珠围间,水汽翻滚下,凌霄伸直了腿,懒洋洋地靠在浴盆里,。想起起床时,那个家伙逼着自己喊他“好师兄”,还当着过来服侍丫鬟要了自己……不住腹诽:“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可怎么见人……”
她神游物外,念及那福至心灵的激荡,却心甘情愿为他沉沦:“冤家,你既爱我,为什么还要拥红倚翠……你若不爱我,又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手却自有主张,不觉间轻轻去抚那被他摩挲过的肌肤。细腻温柔,果然让人留恋。正自浮想,忽听门轴转动,绿衣应声来禀:“夫人,二爷回来了,您……”
“不起来,就不起来……”凌霄暗暗发誓,听而不闻,随口应承:“知道了。”听着绿衣躬身应是,关门退下,才轻哼一声。片刻后又听门轴转动,容辉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从心里到身上,从头顶到脚底。”凌霄一面腹诽,一面应承:“妾身没事,就是有些累。泡一泡,解乏……”语声清冷,不痛不痒。
廊下房前,容辉站在门口雾中,听言松了口气,对着雾气说:“那你多歇会儿,我在院子里等你。”转身就走。
凌霄泡在水里,放松身体,听若未闻。片刻后又听门轴转动,绿衣来禀:“夫人,您还是快起来吧,燕姨娘来给您请安……”语声中脚步声响,不是红袖是谁?只听她关上房门,连声埋怨:“她胆子也太大了,夫人还在房里,他就敢去找二爷说话!”说话间一前一后,走到了大浴盆前。
山茶花瓣,红白相映。花间水下,凌霄脸色温柔,听若未闻,轻手轻脚,用花瓣擦拭每一寸肌肤。红袖为她着急,绿衣微笑相劝:“二爷这么喜欢夫人,你担心什么!”
“喜欢?身子喜欢而已。”凌霄腹诽了一句,闭上眼继续沐浴,却听绿衣相劝:“夫人,您还是起来吧。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太爷、太夫人请安,中午还要受梅钗姐姐她们的拜师礼。听二爷说,丹霞山、精光山、阁皂山、始奉山、逍遥山诸派,都会派使者前来观礼。还有岳麓山的朱家二小姐,也会代表衡山派来贺。这个时候,您可千万别耍小性子……”
“耍小性?耍小性的明明是他……”凌霄听一句腹诽一句,又听红袖相劝:“夫人,您是不是羞着了……二爷那是喜欢您!这会儿太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这院子里,就您是主子。我们从小服侍您,您至于和我们难为情吗?”脸色微红,硬着头皮小声告密:“玉钗姐姐还悄悄告诉我了,冼夫人那会,两个人常把浴盆水撒得满屋子都是……”
“她是她,我是我……”凌霄一阵头疼,再不想听见那个称呼。深深呼吸,睁开眼说:“起来了!”扶着盆壁,缓缓起身。
两个人适时夸赞:“夫人身材真好。”“肌肤也白。”……说着去拿浴巾和亵衣。
廊旁灯下,秋雾蒙蒙。鸟鸣啾啾,绿荫隐映。容辉信步慢行,走到“垂花门”下,忽见雾中青丝低垂,白衣如雪。走上前去,见是燕玲披了条羊绒斗篷,微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你在等谁?”
“二爷好!”燕玲见是容辉,惊喜之余,微笑问候,欣然解释:“妾身,等着给夫人请安!”
容辉想不透她,只觉她说的无关痛痒,更不必为之高兴。轻咳一声,伸手相请,边走边说:“今天冬至,大嫂要领着山上媳妇们来这前屋包饺子。你就带着韵姐儿,去‘紫薇阁’玩一天吧!”说话间又往塘东游廊上走。
“是!”燕玲低头答应,又问容辉:“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要来一批高手,杀人只在一念间。”容辉款步慢行,随口解释:“你有孕在身,我怕有个闪失。再过一会,夫人和大姑娘要随我下山演礼。你们大家聚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那里的禁法最强,‘踏天’以下,行差踏错半步,即有杀身之祸。刚‘踏天’者,也难逃血光之灾。”
燕玲不过“筑基”,想象不出“踏天”老怪的实力。可听容辉亲口承认,也相信不会有事。略作权衡,点头答应:“是,妾身会照顾好二小姐的。”低头行礼,转身就走。
容辉也没阻拦,背负双手,围着池塘绕回西面净室时,忽然听开门响,循声走去,只见凌霄用金玉首饰结了“飞仙髻”。翡翠鸳鸯衔金胜,交在额前,垂至眉心。一步一摇,流光溢彩,一颗心也跟着摇晃起来。轻咳一声,微笑商量:“要不你先吃点东西,请了安直接下山?”转身带路。
凌霄穿了套窄袖中衣,凤尾中裤。身外纱衣如波,粼粼闪闪。褶裙似水,漾漾飘荡,迈步间如虹似水,飘飘轻柔。走到容身身前行礼:“让师兄久等了。”低头跟上。
日出时分,山上迷雾如幕,化作祥光万丈,瑞霭千重,紧紧罩住了山谷。山下烟消云散,苍山碧水间,显出一道白虹,天柱般直贯长空。
白虹下是颗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有湾水潭,碧波剔透,清澈见底。潭中树下,立着一尊玉像。五尺身量,英姿佼佼。右手挺剑飞刺,左手回掌加劲。剑锋朝南,直指苍穹。如蛟龙出水,兼挟万钧之势。四周亭台楼阁,均是青柱乌瓦,陡顶飞檐。星罗棋布,正是潇璇修的别院。
巳初时分,容辉带着凌霄、容雪、潇娟和潇月乘游车下山。苍松翠柏之间,沿大路直行出两里后,拐上一条青石板道。五人下车不行,穿林过溪,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青草丛外,花墙似锦,中间开着三间正门,门匾上提着四个藏锋金字,渊渟泽汇。
容辉拍手称赞:“好字。”边走边问:“谁想副对联?”
“我起个上联……”潇月欣然应承:“七十二峰终绝楚……”她穿了套月白深衣,披了件轻纱半臂。说话间抬手轻挥,月光如水,在门柱上印下七字。
“一旴衡顾万千牛。”潇娟和姐姐一样装束,披了件紫绫半臂,脱口而出,询问众人:“怎么样?”抬手挥出,依样画葫。
“什么乱七八糟的……”容辉听得直皱眉头,低下头走进门中,只见梅钗和杏钗当先,各领五人自正殿迎出,齐齐行礼:“参见师叔!”
容辉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正殿。白石阶上,五间七架,顶着重檐乌瓦,门匾上挂着“承恩报德”四个大字,心里一阵得意。忽听脚步声响,循声见是一众人自东厢房迎出。当先一位老人,身穿鹤氅,华发童颜,拱手招呼:“久闻李真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雄!”身后一众青年男女,亦是顾盼神飞,拱手行礼:“参见真人!”
容辉见是“云谷”郑家,和茶山曾家的人,连忙作揖还礼:“贵客登门,幸何如之!未曾远迎,还请见谅!”当场向众人引荐:“这时内子陈氏,这是舍妹……”说话间又听身后一个少女招呼:“李师兄,别来无恙?”正是朱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