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自太祖朱元璋而始,便设立了锦衣卫监控文武百官,成祖朱棣又设立了由太监掌控的侦缉机构东厂,形成了以东厂和锦衣卫为主体的特务机关。其后历代皇帝无不将之视为巩固皇权统治的一**宝,不断加以完善。到了嘉靖一朝,特务统治也相应展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情报工作方法之先进、流程之科学、效率之高,让朱厚熜也叹为观止。其中,对于朝臣的监控根据监控对象重要性的不同大致分为三级,更可谓科学合理,疏而不漏。
第一级当然是那些王公大臣,包括内阁学士、六部等各大衙门的大小九卿。厂卫特务要么派人到他们家去当仆役,或者直接展他们家的仆役做卧底,随时监控他们的一言一行,搜集情报的范围不单单是政治、军事,也包括他们婚丧嫁娶等家庭生活琐事。这些一级监控对象之间的来往情况务必及时报告上级;所谈论的事情和具体详细的谈话内容也要尽快报告。其他人拜见一级监控对象,也要列出详单尽快进行报告。因为都察院专管监察工作,有纠察风宪、维护纲常之责和参奏不法、弹劾奸佞大权,性质比较特殊,左右都御史、二、三把手左副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以及相当于部门一级负责人的左佥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都属于一级监控对象。此外,六科廊的给事中们因负有监督劾究六部部务之要责,虽是六品品秩,却食四品俸禄,朝会排班又与二品大员并列,因此也被归属于一级监控对象。
二级监控对象包括除了都察院之外各大衙门的副职,以及主管全国官吏升迁罢黜考核工作的吏部各司和户部一十三省清吏司的郎中。他们的社交活动也要列出详单进行报告。都察院的十三道共计110名都御史也属于二级监控对象范围。
三级监控对象包括六部、通政使司和大理寺的郎中司曹,以及部分值得关注的低级官吏。对这些人的监控只是限于他们在官场上的社交情况,每三日列出详单上报。其他官员就不分等级了,遇有异常情况才上报。
除此之外,东厂和镇抚司每天在京城各热闹的街道、酒楼和茶馆撒下数以千计的普通情报人员,随时搜集官吏、市民的言行,重点关注这些人是否有不轨行为,是否在公开场合煽动造反,是否表种种对皇帝不满言论等等,由厂卫专业情报分析人员制成仿单呈送御览。每天的仿单上除了记载着好几十位京官的动态,还有京师各大衙门每日有哪些人出入,有无塘报;京师九门各门的关防出入、某地失火某处闹事;逢集之日米面油菜价格等等也无一不有,使皇上深居九重也能对朝臣动向、国计民生了如指掌。
京师毕竟在皇上眼皮底下,监控便如此严格,南京及一十三省、九边重镇就更不用说了,不但有镇守太监常驻,厂卫还设有正式挂牌或不挂牌的分支机构,派出大量的密探负责监督封地在该省的藩王宗亲,朝廷派驻诸省的巡抚、巡按及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挥使等地方三司长官,使大明王朝的每一个角落都处在皇家特务机构的严密监视和控制之下。
按说翰林院与国子监、太仆寺等清水衙门一样,职官属员手无事权,也就不在重点监控之列。不过自从生了举子罢考和6树德自尽之事之后,吕芳就已责令东厂和锦衣卫将翰林院那些清流官员的监控级别提高到了三级,但诚如他自己所言,只将眼睛盯着陈以勤那个迂夫子的门生,没有注意到夏言门下诸人的异动,这才生了赵鼎等人私相串连妄议国政之事,也算是犯了严重的失察之过。
奉了皇上的口谕,厂卫特务立即展开了周密的调查,很快就查明了情况:赵鼎等人上疏之前并未拜访过夏言,赵鼎昨晚曾去找过高拱,不久便怒气冲冲地从高拱家中出来,袍袖也断了半幅,其后高拱便赶往夏言府邸及内阁,没有找到夏言就回家了……
听了吕芳的汇报,朱厚熜怒火稍微平息了一点,说:“看来倒真如你所说,赵鼎等人上疏夏阁老并不知情,高拱也不愿在奏疏上具名。”
“主子圣明。”吕芳说:“奴婢还得到消息,今日高拱并未去军营,一直等在内阁,散了早朝之后便见了夏老先生,两人关起门说了半晌的话。主子体谅奴婢,内阁乃是朝廷机枢重地,碍着祖宗家法,奴婢也不好着人去查探,故此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一直很看重的高拱并未搅到赵鼎等人反对新政的风波之中,朱厚熜感到了一丝宽慰,便说:“这不用想也知道,生这等大事,他定要给他恩师禀报。夏阁老既然已经晓得了自己门生做的那等好事,想必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你说朕要不要把他叫进来安慰几句?或是你悄悄地拿着奏疏去找夏阁老,就说是你压下了还没让朕看?”
今日自己奏事多不当上意,触了不少霉头,吕芳时下也猜不到主子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赶紧表态说:“回主子,这与祖宗家法不合,奴婢断不敢做这等非常之事……”
朱厚熜微微一笑,说:“让你卖个天大的人情给夏阁老你也不肯。好吧,这好人就由朕来做,你且去内阁传朕的口谕,让夏阁老即刻前来觐见。”
圣眷终归还是未减半分,吕芳激动地应了一声“是。”叩头谢恩之后就往外走,不过人还未出东暖阁的门,就听到黄锦在外面奏道:“奴婢黄锦奏报主子,夏老先生写贴子求见主子。”
朱厚熜笑着说:“看来夏言也不笨嘛!晓得来探探朕的口风了。”
吕芳提醒他说:“奴婢多嘴说上一句,此事毕竟涉及夏老先生多位门生,最好还是交由他自家处置较为相宜……”
“这是自然,朕又何尝不想一床锦被遮过了,给朕和夏阁老都留点面子啊!”朱厚熜拿起赵鼎等人的那道奏疏,随手扔在了字纸篓里,笑骂了一句:“这些腐儒也想学自己的后生小辈,哼,他们想青史留名,朕偏不如他们的心愿,骂朕的机会还是留给海瑞。”
吕芳晓得主子又被底下那些不晓事理的臣子气得说起了胡话,心里叹息一声,收拾起一堆奏折告退了。
果如朱厚熜料想的那样,夏言写贴子求见正是为了窥测圣意。
听高拱禀报了赵鼎等人之事之后,他当场就气得脸色惨白,几乎昏厥过去,多亏多年来读圣贤书养性炼气的功夫才强自保持着镇定。打走了高拱,他刚要命人去翰林院召挑头上疏的赵鼎来见他,却听到书办进来禀报说翰林院修撰赵鼎求见。
对于这位被自己亲点为状元的门生,夏言一直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非常赏识他的才华,也喜欢他那江南世家子弟风神飘逸的才子作风;但另一方面,对他却不象对高拱那样格外垂青并大力提携,究其根源,大概是因为赵鼎不但与他的死对头、议礼派领袖、前任辅张熜张孚敬是浙江永嘉(温州)同乡,其父还与张熜同为正德十六年进士,两家一直过从甚密的原因。
不过此刻,他对赵鼎的赏识已经变成了极度的反感。因此,赵鼎进来叩头拜见之后,他只吩咐他坐下,却不命人上茶,屏退了书办之后,板着脸问道:“你为何事要见本辅?”
赵鼎乃是“天下第一人”的状元,生就一颗玲珑剔透心,一听恩师的语气不善,便知道是高拱将此事禀报了恩师,心里暗骂一声“卑鄙”,但在恩师辅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满腔的激愤和为天下士子请命的雄心顿时就泄了,躲开夏言那灼人的目光,小声说道:“门生给恩师送一道本子来。”
“什么本子?”
“恩师看过便知。”赵鼎说着便将一具本章呈给了夏言。
夏言接过本子却并不打开,焦急地问:“本子递进去了?”
“回恩师的话,学生刚刚送到通政使司。”
“胡闹!”夏言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把本子先送了上去,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座主吗?”
“学生……学生也晓得事体重大,不愿意牵连恩师……”
“你……”夏言被这个迂腐的门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到如今,他还说不愿意牵连自己,真以为皇上和那些虎视眈眈的高仪杨慎等尊礼派官员都是傻子吗?大概也只有这帮一直在翰林院里读死书的迂腐书生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赵鼎见恩师已没有了往日那胸有城府处变不惊的宰辅气度,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忙说:“学生虑事不周,不过确是对新政有异议,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若有连累恩师之处,还请恩师海涵。”说完之后也不敢多停留,一个长揖,赶紧溜出了夏言的值房,只将他的恩师、内阁辅夏言气得七窍生烟。
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个上午,夏言一直没有等到皇上传来口谕召他进宫责问斥骂,到了下午时分,他终于忍不住了,胡乱拿了两具奏折便写贴子求见,想看看皇上是否已经看到了赵鼎等人的奏疏。
赐坐如常,看茶如常,奏事之时君臣晤对亦如常,皇上还将他亲自送出了东暖阁,夏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跪在东暖阁的门口恳请皇上留步,莫要劳动了玉趾。
朱厚熜笑着说:“你是老臣,这个礼还是受得的。如今不少以‘理学后进’自诩的士子清流却连尊师敬老之道都不讲了,朕想着陈学士那等景况也不禁为之心伤。夏阁老,你可莫要步其后尘啊……”
夏言当即僵在那里,连皇上后面说的话也没有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