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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页(第1页)

葛牙妹被关进牢房里时,还未从丈夫已死的震惊中缓过来。待一缓过来,她觉得不对劲儿了,因为饺子是罗秀娟端来的,而醋,是罗秀娟倒的。但是,虽说大房和她吵架,和罗根旺却好的不得了,要说罗秀娟会给罗根旺下毒,她也觉得不可能,毕竟秀娟比锦棠还小,还是个小姑娘呢。她本就是个冲动的性子,也是糊涂了,缩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团了片刻,忽而意识过来,徜若知县真的开堂审案,她和康维桢的旧事会被翻出来,要真哪样,念堂会更恨她,锦棠也会没脸见人,而罗根旺的死是翻不了案的,至少在她想来,翻不了案啊。毕竟她可是当着人的面,提着菜刀指过罗根旺的。昏昏绰绰儿想了半晌,她也不知怎的,认为死是自己唯一的出路,遂解下腰带,往牢狱里浅浅的横梁上一搭,太低,脚还在地上了,怎么也勒不死自己,于是屁股使劲儿的往地上坐着,妄图以自身的重量,把自己给勒死。就在她艰难挣扎的时候,先是哐啷啷一阵铁琏响,再接着,脚步踏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沙沙而来。“当初你总觉得,嫁给渭河县最窝囊的男人,我就能收心,考学,功成名就。因为这样,就能断了我的念想。伢姐儿……”居然是康维桢,颌下一层青须,提着只朱漆面的食盒,单屈一膝跪在牢房的木框外,叹了声伢姐儿,粗大的喉结便疾速的上下而动。“可你又岂知,在我心中,你与我是一样的,你糟蹋自己,就是在糟蹋我。”揭开食盒,将那碗菹菜土芋的凉粉端了出来,康维桢隔着栏杆递给葛牙妹,道:“锦棠托我送的,快吃了它。”“锦棠怎知你?”葛牙妹以为自己瞒女儿瞒的好着呢。瞒着女儿,叫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过的没心没肺又天真快活,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她不想叫她的锦棠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难堪的过往。艰难的扯开腰带,她连忙拍着身上的土,落到这步田地了,妄图还能在比自己还小的,她爱慕着的这男人面前装出个体面来。康维桢一笑:“你总拿锦棠当孩子,她其实比你懂的更多。”葛牙妹一想也是。她怕的要命的康老夫人,锦棠敢去跟她谈生意,康老夫人望着她,满眼的蔑视,可跟锦棠却是平起平坐,可见锦棠虽是她生的,却比她厉害多了。她接了过来,自己做的土芋凉粉,切成丝儿,又酸又香,明矾似乎稍多了一点,否则味道还会更爽口。这样想想着,本就爱做饭食,喜欢给孩子弄东西吃的葛牙妹又不想死了,无论怎样,俩个孩子一个她,夜来做一桌香香的饭,团在一处,比这样背着名声死了要强啊。她挑了一筷子,随即捂上唇,道:“你走吧,咱本就不是一路人。也莫要叫你娘看见,否则的话……”她迄今还记得康老爷子拿蘸了水的马鞭抽康维桢抽到半死,康维桢又倔,十五岁的少年,衣衫抽破了,瘦津津的身子上全是血痕。要说棒打鸳鸯,没脑子的人总是喜欢欺负人家姑娘,殊不知,越欺负儿子越心逆。康老爷子最明理,给儿子一顿打,无论儿子怎样,给葛牙妹的恐惧,却是种到了骨子里。到如今,葛牙妹犹还记着那种痛了。便康老爷子死了,她怕康老夫人还要给他上家法。康维桢是个男人,于中年男人之中,身材保持得当,身材瘦削,一身文墨,虽说是个书生,却是个刚正不阿,顶天立地的书生,而且相貌还生的很是俊朗。所以这女牢里哪些十恶不刹,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停止发呆的女犯们,全都从各个牢口上凑了过来,攀着歪木栏杆,眼巴巴的望着。“伢姐儿,我是个男人。”“而且,也早就和离了,与前面那一房,连孩子都未生得。或者此刻,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有人要笑话我,或者说我居心不良,但无论你点头与否,我康维桢今日都要娶你做妻室。”牢房里,又潮又暗,四处都很脏,还飘着股子难闻的味道。葛牙妹难得今儿没化个白脸大红唇的鬼面,素素白白一张瓜子脸,苍白的唇,恍惚还是当年大姑娘的样子,泪从颊上滑下来,一滴又一滴的,往碗里滑着。“锦棠和念堂,我必待如已出。至于别的,只要你肯点头,我都能带着你扛过去。”于一个有孩子的妇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孩子了。若她还是个青葱少女,便有男人说这话,倒也没什么。可她是个身上背着杀夫罪的女犯,名声又臭,还蓬头乱发的呆在牢里,康维桢能说出这番话来,算得他的诚心可鉴了。“短寿的刽子手哟,这杀夫的妇人在大牢里,奸夫就来了,还卿卿我我眼看抱到一处。”隔壁一个女犯扬天一声长喝。对面一个拍着大腿道:“闭上你的臭嘴,瞧瞧这奸夫说的多好听,我还想再听一听。”康维桢本是夫子,练出来的字正腔圆,再是一笑,道:“至于父母,你又何必操心,须知,我们已经过了该叫父母操心的年纪,他们愿意,则敬之,他们不愿意,大不了分开单过,这些事,全由我来打理?”末路亡途上,有个男人还在如此缓缓而诉,跟她谈居家过日子的事儿。葛牙妹连忙揩了泪,道:“我不寻死就是了,至于你今日说过的话,你忘了我也忘了,快走吧,在这儿呆的久了,对你名声不好。”作者有话要说:陈淮安:关键时刻康维桢没用,要救丈母娘,还得我这个亲女婿上。黑道白道康维桢狠扯了两把锁头,真想把葛牙妹从里面给拉出来,拉出这又糟污又烂脏的地方,只是人证据凿的杀人罪,便他是渭河县的首富,还是书院的山正,没理不能强行放人,是以有心无力。人陷于情中,自然就会慌乱,而这时候的康维桢,因为葛牙妹那种无于伦比的绝望,就慌乱了。真正自己最在意的人身陷牢狱,人们最在乎的,就是怎么把她给弄出来。“他这是想劫牢了!”隔壁的女犯道:“天杀的刽子手哟,这书生要造反啦。”对面那个拍着大腿道:“闭上你的臭嘴,他劫了牢,咱不是正好一起出去?”康维桢越来越急,搡了一把觉得木门槛似乎能摇得动,随即便狠命搡了起来。渭河县所有的女无赖,大约全关这儿了,一监的女犯们一看这人果真是像个要破牢的,全都嗷嗷乱叫了起来。就在这时,牢役带着个五短身材,脚步沉沉的男子进来了。这男子下了楼梯,在走廊上便是一声喝:“想坐老虎凳还是木驴,或者苦头没吃够,要抽筋扒皮下油锅?”这男人身材虽说不高,跟那短腿狗儿似的,声音极为洪亮,一声暴喝震的地牢里房梁上的灰絮都扑簌簌往下落着。女犯,若非杀夫,与人通奸,便是拐卖人家的孩子,或者虐待婆婆,十恶不赦的那种人。更何况,她们皆是生养过孩子的,一般的男人唬不住他们。但骡驹一声吼,还真就把这些女无赖们给震住了。他手中持着一张印有朱戳的官府公文,步履带风,身后还带了两个秦州府衙的衙役,行至葛牙妹的牢房面前,将公文往柱子上一拍,道:“就是这位,谋杀亲夫,品行极其恶劣,州府王大人亲手发函,要把她提到州府去审,快些开门。”他所带的人,全是州府衙役们的衣着,人模狗样儿的,一路从县太爷唬到牢役,只待牢役将门拉开,在众女犯的尖叫声中,康维桢的推搡之中,一把拎上葛牙妹便走。鬼哭狼嚎般的练狱。康维桢只恨自己当初选错了行当,此时不能拨剑而起,跟这些牢役们拼一场,一路追出县衙,眼瞧着一身素服,娇弱弱的葛牙妹回头望着他,叫人拖着扔上马,打马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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