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醒言正留神打量时,对面那金面神将见有人奔来,也停了劝降之辞,愣了一下才高声喝道:
“来者何人?——看你面相,当为人道,为何跟那些鬼怪妖魔混在一处?”
听他问话,醒言也不多说,只简单回答一句:
“在下张醒言。你是?”
“张醒言?!”
醒言话音未落,那先前一脸傲然的南海神将忽的悚然动容,收起先前倨傲神色,又上下仔细打量了醒言几眼,便不觉微微点了点头,暗道:
“果然,没说谎。此人与祸斗城主所述那杀害无支祁将军之人,相貌倒是十分相像!”
原来这跨狮横镋的神将,正是南海龙域八大浮城之一焱霞关的副城主,名为须焰陀;这回前来征伐烛幽鬼方,拥有数万号称“妖火神兵”的焱霞关军众正是主力。说起这焱霞关部众,其实他们自成一族,都是城主祸斗神麾下的子民;传说中,祸斗神族天生属火,一向以烈火为食,十分勇悍。
再说焱霞关副城主须焰陀,听醒言报完姓名,也依礼报上自己姓名。于是这两军阵前,只因双方僵持,倒真个头一回出现少年以前常在茶馆评书中听过的场景:双方将领在两军阵前悠闲地互答。而这正气凛然的焱霞关副城主须焰陀,还似乎谈兴甚浓,只因见着眼前这传说中凶狠邪恶的少年一副清静平和的模样,便存了期望,开始不厌其烦地跟对手讲起道理来,期望少年有成的张醒言能够迷途知返,应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再和鬼方恶鬼、四渎恶龙混在一起,为祸四方——
听得这威武神将这样絮絮叨叨,醒言倒觉得十分可笑;不过可笑之余,他倒还真有些感激,因为从须焰陀这些话语里,醒言至少觉着这神将禀着他自己认定的正义公理,在设身处地地帮他张醒言考虑。
只是,这样用心良苦的话语,听在自小机灵活脱的饶州少年心中,却觉得有好几分迂腐。依着礼貌忍了一时,听须焰陀终于又说到那烛幽鬼魔如何邪恶,便终于忍不住,打断须焰陀的劝喻坚决说道:
“须焰陀将军,谢谢你好意——可是你曾否想过,我身后这些你口中‘沆瀣一气’、‘含沙射影’的‘阴毒’鬼灵,你可曾亲见过他们如何为祸南海生灵?倒是你们这些南海大神,为了一己之私为祸鬼方!”
激烈言语说到此处,不待须焰陀辩解,醒言便一口气说完:
“须将军,我看你应是不曾想过,那鬼灵渊对你们南海来说,只是区区一新辟之疆,最多只为你们所谓的主公英雄功劳簿上添上小小一笔;但这鬼灵渊,对烛幽鬼方来说却是他们维系族中精神传继的圣所;将别族圣地侵占改名为可以任意割刈的‘神之田’,只此一件,你们南海便可算为祸鬼方!”
“……”
所谓“居移体养移气”,虽然这常自谦抑的少年自己不知晓,经过近年来这些大事的磨砺,他那气度早与往年不同。此刻他将这心中所想娓娓说出,正是义正词严,颇有好几分威严气象。虽然他现在外貌仍是年轻,但这番驳斥话语说出,眼前聆听之人也只得揣摩其中有无道理,而根本不及去想这些话经这乳臭未干的少年之口说出,是否可笑无当。
于是,在醒言这番早已考虑多时的质问之前,那位本也颇为雄辩的焱霞关副城主却是哑口无言,口角嗫嚅一番,最终还能反驳。就这样满面尴尬地沉默小片刻,须焰陀将眼前少年重新打量一番,便知道今曰这事万难善了。他在心中叹息一声,忖道:
“唉,以我数百年阅人经验,现下看这少年气度,虽然貌似谦恭温和,却实是百折不挠,不为言语所动,我还是勿庸置言了。”
这般想罢,须焰陀便准备开始和这少年在武力法术上一较高下——于是只见他忽然一笑,好像漫不经心般说道:
“呵,对了张堂主,鄙将听说,几月前你在那师门罗浮山上,心爱女人为了救你便被我南海杀死——怎么现在见了我南海天兵,你却丝毫不记报仇之事,反倒费力劳神去替鬼方外人说项?”
“……”
听得须焰陀之言,醒言胸膛中忽然剧烈跳动几下,稍稍停了片刻,才跟眼前问话之人答道:
“此刻骨仇,不必多话。”
淡淡答罢,他便振袖横剑于前,对须焰陀严阵以待。
“好!”
见少年这副神气,这焱霞关副城主不禁在暗地挑了挑大拇指,心中赞道:
“罢了!这少年果然不凡;我这般挑动,他却仍然心不浮气不躁,倒似是积年老手一般!”
心中这般想着,他便也不敢怠慢,猛然举起手中神镋朝上一格,奋力迎上那个已如流星赶月般执剑砍来的少年——
只听得“镗”地一声巨响,镋剑相接时电芒四溅火焰纷飞,顿时这方圆数十丈之内罩上一层金黄的烟尘,倒好像忽然下起金色的雨雾来。
再说须焰陀,等奋力接下醒言看似寻常地一击之后,却只觉得双臂发麻,手中大镋竟似是越来越沉重。
见得这样,须焰陀更加骇然,极力驱动胯下神猊,朝东南急退,以避开那少年锋芒——此刻那少年,一击而中,翛然远逝,正踞在数十丈开外的烟波中虎视眈眈,似是正瞅准机会再行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