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便不想太早暴露行踪,所以先前才附体在六侯爷身上。当下重又隐匿身形,随着众人追赶应龙。
急流滚滚,身侧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水中到处悬浮着横梁断柱,原本壮丽辉煌地水晶宫已被冲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拓拔野心下大觉懊悔歉疚,方才只想着撞开水晶罩,淹溺土军,却未曾料到此节。转念又想,大荒战火如茶,被摧毁的家园又何独此处?只要能驱逐虎狼,恢复太平,天下自可百废待兴,一切从头。精神方又重新一振。
穿过海底峡谷,人影更为纷乱。抬头上望,遥遥可见海面绚光流彩,变幻不定,巨大的震荡力一直传达海底,仍可感觉到水纹的轻微波动。
拓拔野急速上游,刚冲出水面,眼前姹紫嫣红,只听炮火轰鸣。如狂雷迭震,无数道赤红地火光在夜空中纵横呼啸,撞入海面,激起冲天惊涛。
放眼望去,大浪起伏,艨艟跌宕,也不知有多少战舰正在对攻激战。风浪声、炮呜声、鼓号声、厮杀声……交织一起,震耳欲聋。
嘈杂中,只听有人纵声大笑道:“苗军来啦!苗军来啦!”顷刻间欢呼四起,连起一片。
西边号角激越。风帆猎猎,绣金的“苗”字在火光中格外耀眼。拓拔野眼眶一热,视线竟有些模糊了,想到即将与鱿鱼重逢,心中喜悦无限,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悲伤和惆怅。
三个时辰前,他在归墟以种神诀探究犁灵神识,得知姬远玄正面无法打败苗军,便利用龙族众老对缚南仙的怨怼愤懑,煽变勾结。趁着六侯爷青龙舰队远征未回之际,以蛊毒暗算缚龙神,控制水晶宫。而后再改立龙椟柽为帝,来个东西夹攻。让苗、蛇联军再无立锥之地。
少昊等人闻知,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要追随拓拔野,共赴龙宫,与应龙死战。但他不想太早暴露身份,惊动姬远玄等人。于是孤身赶来,而让二八神人护送少昊及金族群雄,骑鸟飞往汤谷,搬取救兵。
苗军既已赶到,即便土族水师倾巢出动,也再难撼动龙宫分毫了。
无数龙族将士欢呼内喊,从他身边冲天跃起,踏浪疾奔,朝土族地船舰杀去。
拓拔野此时却已无心再追穷寇,驭风飞舞,越过几艘战舰,朝苗军旗舰掠去,只道自己行踪已现,低头望去,心中陡然大震,失声道:“娘!”
在那急速飞驶地战舰船头,一个红衣美人侍舷而立,衣袂起伏,金发飘舞;身旁立着一个白发如雪的青衣男子,一手握着她的皓腕,一手光芒滚滚,气刀卷扬。赫然正是列入语真与科汗淮。
炮火咆哮,惊涛狂震,巨大的轰鸣声中,谁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惟有龙神玲珑的耳垂微微一动,蓦地抬起头来。
狂风鼓舞,海面如旋,她仰着头,清澈碧绿地眼中满是喜悦、惊讶,仿佛望见了他,却又仿佛在凝视着更高远的虚空,笑靥如花绽放,两颗泪珠倏然涌出,被大风呼卷,悠扬地飞了起来,飞向那欢腾如沸地茫茫大海……
响午刚过,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为闷热。
黑沉沉的云团压在远处半山,仿佛浪头翻滚,随时都要奔泻而下。
树林苍翠,蝉声密集,小路旁的山溪迤俪缭绕,急流奔腾,撞击在青苔遍布的潮湿巨石上,撞起阵阵水花。晴蜒贴着河面低飞,被突然跃出的一条小鱼惊得朝上飞起。
拓拔野掬水喝了几口,清凉甘甜,精神登时一振,又捧了一掌溪水泼在脸上,起身笑道:“大家要喝就多喝几口,过了这山头,便是流沙河与九巍山,要想再喝到这么清甜的水,就要到昆仑山下了。”
少昊、英招等人轰然附应,骑鸟飞行了三日三夜,风尘仆仆,都有些疲惫了,当下索性在这溪边稍作歇息。
拓拔野聚气为碗,盛了一湾清水,道:“娘,先喝点水……”旁边地缚南仙和敖语真一齐转过头来,都欲伸手去接。
少昊叹道:“拓拔太子这是成心气我这等没娘的孤儿。”群雄一怔,齐齐笑将起来。
拓拔野亦觉莞尔,心中突然一震。想起汁玄青来。
在苍梧之渊独处了这些年,早已想明了来龙去脉,对自己公孙青阳的身份再无半点怀疑。
波母纵然作恶多端,终究是自己的生母,无论她如何毒辣残忍,对他地挚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他自小与养父母生活,双亲亡故后。独自一人流浪天涯,在他心中,真正如母亲的,只有从前的养母与龙神敖语真。
这三年间,想起汁玄青,虽不免黯然难过,却还谈不上如何悲痛,反倒想起龙神生互未卜。更加忐忑牵挂。
此时听少昊这般一说,登时觉得从未有过地愧疚凄怅。母子连心,波母为了他,含生忘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在他心中,她竟不过是个模糊不清地影子。想起在那“鹫集峰”上,她被帝鸿欺骗陷害,万念俱灰,宁肯自残而死。心底更是如针扎般刺痛难忍。圣歌妖妖手打归根溯源,汁玄青与公孙婴侯之所以变得那般狠辣暴戾,一则是因为被各族鄙厌仇视,囚困在暗无天日地凶险地壑,心态日益阴暗扭曲;二则是因为他的生父被胞弟出卖而死,他又被流沙掳走,生死不知。
两母子一心报仇,不折手段,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更因此中了水圣女和帝鸿的诡计。沦为工具而不自知。她一生悲苦惨死,虽然咎由自取,却有不少罪因仍须归结于帝鸿与水圣女。
此行前往昆仑,若不能当着天英豪。拆穿姬远玄假面,又何以慰藉汁玄青九泉之下的亡灵?又何以祭奠那成千上万如她一般,被帝鸿利用、杀死地冤魂?思潮起伏,悲喜交掺。
见他端着气碗怔怔而立,半晌也不递上前来,缚南仙秀眉一蹙。叱道:“臭小子,有了两个娘,就不知道该伺候哪个了么?日后讨了两个媳妇儿,你岂不是更要发痴了?拿来!”
众人又是一国哄笑,拓拔野醒过神来,微微一笑,将水送到她唇边,等她喝完了,这才又盛了一碗递与敖语真。
一旁的科汗淮却早已喂龙神喝过,科汗淮喂她喝水时,小心翼翼,极为细心体贴,龙神虽然目不视物,嘴角眉梢却笑竟盈盈,满是温柔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