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讨好地对着电话说:
“嫂子,我是王矮虎呢,我们师兄弟很久没见了,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让他破个例、尝半杯,成不?”
“王矮虎呀,我正要找你拼命呢,你把你的徒儿照顾成这样子,还想喝酒?做梦去。”
杜妈妈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放炮。
王矮虎嬉皮笑脸地回说:
“等会我过来,任由你发落都行。他和……小孙第一次见面,不象征性地喝一点,总对不住人家,也不成样子不?”
他把孙明抬出来,管不管用呢?
杜妈妈想了半会儿,才说:
“那好吧,我今天错怪他了,权当向小孙赔罪……咱说好喽,只能半杯,出什么事,拿你是问哦。”
王珏笑嘻嘻地拍拍杜爸爸,比拿了一百分的小学生还得意。
不久,酒菜就上齐了,三个人撒欢儿开动。首先,是一个大团圆,其乐融融。
王珏跟师兄可能好久没有喝酒,像遂了一桩心愿似的。
“老弟呀,你不知道吧,我这个师兄可不容易呢,没读多少书,却成长得很快,值得你多学学……他在组织部、公安局、政协都干过,积累了很多宝贵的工作经验。他个人阅历,够写一本自传了……你们可以就这个机会,好好切磋切磋。”
王珏今天的兴致蛮高,什么好酒好菜都堵不住他的嘴。
这样也好。孙明正琢磨着,如何跟杜爸爸多交流交流,建立印象、深化感情呢。
他闻言,立即给大家都倒满了酒,举杯向杜爸爸说:
“杜叔叔,我敬您第一杯,向您多多学习,请您不吝赐教。”
“哈哈!我们好说……至于什么工作经验,都已经落伍了,只怕你们用不上了呢……如果你有兴趣听,我到可以讲讲,就当做下酒菜啦。”
他今日好不容易讨得懿旨,可以破戒,别提多来劲啦,犹如清政府开了海禁,各色船只突然一窝蜂地闯进来。
孙明又倒上酒,说:“如此再好不过了,愿洗耳恭听。”
毕竟是老领导,也不需要酝酿,拉开话匣子就讲开了。
“小时候,哪有你们这样优越的条件呢。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在老家拉过犁,种过地,赶过车,还织过布,许多农活都干过。你不相信吧,我大概十四岁就开始织了布。
我记得,那时我的个儿小,织布的坐机板很高,脚够不着,家里还专门为我做了一个凳子……后来,就跟了师父练武。十七岁的时候,我跟别人到北京做小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给木工班扫刨花,当时有个木工工长,名叫于锡田,他见我勤快,说我很灵巧,就让我学木匠。我就这样,从一个普通的木匠开始,一步步成长为领导干部的……”
“您也有在乡下成长的经历呀?”
孙明这很合适的一问,寻到了交集,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杜爸爸点点头。
“……刚开始,我当了十多年工人,做过班组长、施工队长、突击队长,都是不脱产的。后来,又在基层企业做了七八年领导,包括做支部书记、总支书记、党委书记,等等。在局级岗位,又干了八年,包括任副局长、局长、建委副主任、市总工会副主席,组织部副部长,一步一步的,就这样走过来……我这样一个农民的孩子,一个普通的木匠,能在领导岗位工作这么长时间,能被提拔到这么高的职位,是党和人民培养的结果,也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产物,哈哈。”
担任领导这么些年,杜爸爸显然是一个很健谈的老人。
杜爸爸抿了一小口,叹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二件事对我印象很深刻。第一件事情,就是那时候上头大搞上山下乡,热火朝天,号召城市青年到农村去扎根开花,说那里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儿可以大有作为。我是一个农村青年,还不知道那儿的情况吗?于是反其道而行之,从农村走向了城市……当时,虽然是形势所逼,现在看来,正确的选择,是非常重要的,往往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辈子……我上次回老家,看到原来跟我一起长大、你们称为发小的,他们死的死,孤的孤,过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一辈子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剩下的几个,要么在敬老院里,要么是五保户……对于这件事情,我是很有感触的。”
孙明点点头,说:
“我现在也是在基层工作的,知道这种情况的确非常普遍……您说得对,关键的时候,选择真的特别重要。”
“还有一件什么事情呢,师兄?”王珏乘兴而问。
“还有一件事呀,就是在北京的时候,那时候,是七十年代中期,发生了这样一回事……有一年秋汛,河里发大水,冲走了一根国家的电线杆。有位知青下水去追,电线杆没捞上来,人却淹死了。后来,这位知青受到表彰,成了革命烈士。这件事在年轻人中间引起了一点小小的困惑:我们的一条命,到底抵不抵得上一根木头?
结果,是困惑的人惨遭批判,不瞒你们说,我本人就是困惑者之一,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照我看来,我们是父母生的,吃了很多年的饭才长到这么大,价值肯定比一根木头高;而木头是大山里生的,沐风雨而成长,如果拿我们去换木头,肯定是不值的,这是显然的吧。
可是,人家就告诉我说:国家财产是大义之所在,见到它被水冲走,连想都不要想,就要下水去捞。不要说是木头,就是一根稻草,只要是集体财产,也得跳下水。他们还说,我这种值不值的论调是一种落后腐朽的言论……哈哈,幸好还没有说我反动。实际上,我在年轻时是个标准的愣头青,水性也好。见到大水冲走了木头,第一个跳下水的准是我,假如水势太大,我也可能被淹死,成为烈士,因为,我毕竟还不是鸭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