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看了看默言,看了看姬遥莘,又看了看娜娜。她不知道应该像谁求助,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后背的疼痛难忍,但是此时此刻,苏箬知道,形势已经不允许吴德帮她抹掉那个青黑色的手印了。
那是个诅咒,姬遥莘欠吴德的,同样也是欠苏箬的。
姬遥莘踩过地上的业火。生死阵的边缘在动荡,引路人之间无法平衡,死斗一触即发——而且很有可能在一秒钟之内就结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如果拖延下去,几个人都会死。
姬遥莘走到苏箬的身边,她和苏箬面对着面。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像上辈子那么遥远,却又近在咫尺,那件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还是寒冷稀薄的空气,还是迷幻般朦胧摇曳的火光,苍白美丽的女孩,及腰长发遮住她半边面颊。
那时她说:“我叫姬遥莘。”
现在,姬遥莘将冰冷的嘴唇凑到苏箬的耳畔说:“苏箬,不要犹豫,快点杀死我。我知道吴德在你身上下的东西,杀了我,这些都能迎刃而解。”
苏箬笑了笑:“怎么可能。”
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苏笠推开房门,阳光从门外照进黑乎乎的屋子,苏笠的身影像是一幅画一样,嵌在门框之中,穿着红裙子的苏笠从楼上轻轻地飘下来,如断翅的红色蝴蝶。苏笠的脸又成了姬遥莘的模样。
娜娜说话了,她说:“你姐姐是你心里的另一半,代表你所有的痛苦。苏箬,你快点决定吧。”
苏箬的脸色苍白,她闭上眼睛,身体在发抖,汗水从额上流下来,她冷得厉害,那种寒意似乎直冲着心脏而去的。
姬遥莘曾经对她说:“我一定会来救你的,相信我。”
苏箬把黑色的刀鞘扔到一边,在那硬木质的东西落地之前,苏箬双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她没有用过这种刀当武器,更没有受过专门的刀术训练,但此时此刻已经不重要。苏箬要打败默言,那个最为关键的楔子不是这把刀,而是她自己。
苏笠在默言的体内依然保持沉默,苏箬的决心却已经明白无误地传达给苏笠了。
姬遥莘曾经对她说:“所以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死了很久了。”
苏箬忽然感觉到眼球刺痛,曾经的梦境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了,黑夜,那条黑色的大河,河畔一边是花海,一边是森林。她看清楚站在桥头的两个女孩的脸,曾经是陌生的,如今已经熟稔——不是姬遥莘或者默言、娜娜,那就是自己和姐姐苏笠。
可是,谁又在意呢?娜娜在悬崖边殒命之后,她那个破旧的随身听,依然在播放着歌曲《Dancewithmyfather》,一年一年,无穷无尽。吴德依靠水才能生存,在他的世界里满是潮湿的浓雾,还有拨响一个破烂一样的箜篌的执念。默言是祭品怨念的托生,心里充满对姬氏女子的恨意;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她想必也不曾想到她会爱上姬遥莘。正因为这种被捂死,又化作厉鬼的执念,让默言现在比鬼更像是鬼。
所有的人都在地狱之中煎熬。
苏箬模仿着电影里的样子,高举起刀刃,横在面前,向默言砍过去,默言的身影一闪,在黑夜中消失了。
“小心!”吴德喊道。
吴德的声音在清晰无误地传达到苏箬的耳膜之前,苏笠就已经告诉苏箬,默言将会从苏箬的背后偷袭她。所以苏箬向后退了一步,提高了警惕。苏笠的声音很悲伤,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但苏笠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们姐妹心意相通,为了姬遥莘而自我牺牲,这是苏箬的决定。
默言死,苏笠也会死。可如果默言不死,姬遥莘就会魂飞魄散。像是逻辑中的非此即彼,严密得滴水不漏,没有任何的侥幸和可能。
苏箬已经来不及去为苏笠感到悲哀,她的眼睛发涨,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为她、姐姐和姬遥莘看得见,却永远逃不出的命运。大键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苏箬后退一步时,脚踩到了一个深深地水洼中,浓雾从脚底往上涌起,她知道,吴德和娜娜同时出手了。
地面的罅隙中,枯手再度伸出来,执着地向着黑暗的天空求索挣扎。而且,这一回,手掌完全伸出来了,接着是手臂,肩膀……一具具骷髅站了起来,离他们最近的还没有完全腐烂,能看出来是一具穿着沙俄时代马兵制服的干尸,苏箬忽然想起来,这人是她曾在西伯利亚刺死的小伙子。
娜娜开始走动,仿佛是在视察她家族中的这些人,她的裙踞随着她的步伐摇来摆去,以至于裙角沾了污水和泥,都成了黑色的。
她开始大声用俄文说着什么,像是号召,又像是在念咒。
守墓人离开了故居,因而所有墓中因为诅咒而不安的亡灵也随之来到了这里;苏箬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手心出了些汗,她换了左手握紧刀,当眼前所见太多,思绪又过分复杂时,反而变得一片平静。姬遥莘也没有动,想必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所有的贵族站在浓雾中,远远近近,跟丧尸围城了一样。周围的空气变得十分安静,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心跳的声音,在黑暗一片的幽冥当中,延绵至无穷无尽。这时候,苏箬猛然睁开了眼睛。
业火大炽,眨眼就已经烧到了她的面前,红色的火焰没有一点热度,而且凑近来看,那火苗中是无数张痛苦的脸——就像是李菲菲家墙壁上浮现出牺牲者的脸。两侧有数十个黑色的影子扑到苏箬面前,为她挡住了业火,那是吴德所放出来的水鬼。但是水鬼却瞬间就被业火吞噬,惨叫声让苏箬几乎要捂住耳朵。
她往前走了一步,吴德倒走数步,引路人之间的位置,重新洗牌。
除了姬遥莘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火光中,苏箬看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姬遥莘的眼睛下面,流下了一行泪水。
不是黑气,或者是那种吓人的血泪,就是清澈的泪水,在业火的映照之下,微微反光,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光泽。苏箬转过头,吴德的脸已经完全变成青灰色,脸颊上还浮现出灰色的纹路。他举起手中的幽冥令,那个东西却不是发红光,而是青蓝色的冷光,随后,幽冥令变成了尖嘴精巧的锄头模样的东西。
随着吴德的动作,苏箬后心处越发疼痛。
快结束了吧,无论会有怎样的结果,只要能快点结束就好……这就是引路人的宿命,选择了走这条路,选择死在这条路永远不存在的尽头之前……
业火已经烧不过来了,因为汹涌的水不知从何处涌过来,霎时间就淹没到众人的大腿。水流相当湍急,苏箬的身体摇晃几次才勉强稳住。她看到姬遥莘的身体还站在水流当中,一动不动。
苏箬再度举起刀,高高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