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罕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不多时,便有号角声响彻整片军营,将士们纷纷从睡梦中爬起来,初时以为有敌来犯,可冲出大帐后,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有王上独自站在高高的沙丘上,面色淡然,任由风将他的大氅吹成一对黑翼。眼看脚下夕兰国大军突然开始整合集结,陆追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远处地平线的尽头,楚国大军已经黑压压冒出头,以连绵战车的姿态滚滚碾来,按理来说这处制高点被自己占据,敌营应该对此毫无觉察才对,可……他掌心不由沁出冷汗,莫非当真这么巧,夕兰国大军也打算在今天发动进攻?瞭望塔下有人在大声叫,陆追这些日子也同萧澜学了些漠北文,听出对方是在叫自己快些下去。&ldo;快些!&rdo;见塔上二人站着不动,那人又不耐烦地大喊了一声。陆无名沉声道:&ldo;我去。&rdo;陆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大漠之战(上)从天而降的楚军此时夕兰国军营中早已乱成沸水,四处都是嘈杂的呼喊声与点名声。陆追也跟着含糊答应一句,作势与陆无名一道往下走了两步,那底下的官兵见他二人已经下来了,便也掉头去了别处唤人,父子二人又趁机猫着腰两步折返最高处,俯身隐蔽在了木栅后。底下的大军已经集合了一大半,看架势是当真要倾巢而出,陆追虽有些意外与紧张,却更明白到了这种时候,已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对方想要做什么,只要自己能牢牢占据这处制高点,那就能为楚军争取到更多胜算。&ldo;一切小心。&rdo;陆无名拍了拍他的手。&ldo;他们究竟要做什么?&rdo;陆追看着下方,&ldo;当真被佘莽逼疯了,打算孤注一掷反扑不成?&rdo;&ldo;若如此,那倒真要庆幸了。&rdo;陆无名道,&ldo;否则就凭佘先锋那两万人,想要抵挡夕兰国十余万骑兵,且不说最后胜与败,至少也是伤亡惨重。&rdo;&ldo;可这实在不像是耶律星的性格。&rdo;陆追又透过缝隙往下看,想要找出对方真正的目的,按理来说派出探路的队伍有去无回,任谁都该加倍提高警惕才对,就这般轻易出兵,实在有些过分古怪。远方楚军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晰,而就在此时,一名夕兰国的兵士也匆匆跑来通传耶律星,说墓园武士那头出了些乱子,胡达罕请他速速过去处理。&ldo;出了什么乱子?&rdo;耶律星跃下高岗。&ldo;大人在集结那些武士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发狂,像是中了楚国的迷魂药。&rdo;兵士一边跟在他身边小跑,一边气喘吁吁道,&ldo;我们已经用铁索将他捆住,可暂时还不知道其余武士会不会也跟着一起发疯,大人极为担心。&rdo;此事听起来可大可小,若往好处想,就是一名武士突然发了狂症,可若往坏处想,当真是楚军派人下了迷药,三百墓园武士一起发疯……想及此处,耶律星不由就加快脚步,而待他赶到墓园武士的住处时,就见地上果然已经狼藉一片,甚至连几顶帐篷也被掀翻大半,一名墓园武士正被铁链缚在地上狂躁呜咽怒吼,胡达罕则是狼狈站在一旁,手臂也挂了彩,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ldo;叔叔。&rdo;耶律星上前,&ldo;怎么回事?&rdo;&ldo;疯了。&rdo;胡达罕惊魂未定,示意他自己看,&ldo;眼珠暴凸,的确像是中了毒药,这可如何是好?&rdo;耶律星伸手,刚想将那不断痛苦呻吟的武士翻过身来,却冷不丁对上了两道凶蛮目光,清醒而又充满杀机,绝对没有任何中毒后的涣散,铁索旋即&ldo;哐啷&rdo;跌落在地。耶律星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却也为时已晚,那高壮的武士正山一般重重砸过来,环抱禁锢住了他的手臂,与此同时,更多的墓园武士也冲上前,扯住他的双腿反向一扭,巨大的拳头迎面打来,只三两下,耶律星已是满嘴流血眼前发黑,瘫软在了地上。胡达罕的亲信这才拿着绳索上前,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ldo;若不想开战,王上就在这里安心待着吧。&rdo;胡达罕整理了一下衣服,半蹲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ldo;我还要感谢王上,替我将这数十万骑兵都集合起来。&rdo;&ldo;你赢不了的。&rdo;耶律星头脑昏沉,血已经糊住了半边眼睛,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滔天怒意,相反是平静的,带着一丝沁入骨髓的寒意,&ldo;数十万大军的性命,此时都握在你手里。&rdo;&ldo;攻陷大楚王都的无上荣光,也握在我手里。&rdo;胡达罕&ldo;啪啪&rdo;拍着他的侧脸,轻佻狞笑着,&ldo;王上还年轻,可叔叔却老了,再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那时,只怕我早已动弹不得,或者……早就死在了你手里。&rdo;&ldo;你会后悔的。&rdo;耶律星道,&ldo;至少在现在,夕兰国的骑兵远非大楚西北军的对手,只在此防守或许不会输,可若要主动进攻,必死无疑。&rdo;&ldo;呸!&rdo;胡达罕站起来,一脚将他的脸踩进泥地里,&ldo;若非你一直犹豫不决,早在两年之前,我们就该率军攻入玉门关,或许现在已经打到了洛阳,何至于会守在此处日日吃着黄沙。&rdo;耶律星含糊道:&ldo;疯子。&rdo;&ldo;王上尽管放心。&rdo;胡达罕放开他,在临出大帐前又回头道,&ldo;我不会杀了你,非但不会杀你,还会派奴隶好好伺候你,我要让你亲眼看见,夕兰国的铁骑‐‐&rdo;&ldo;报!&rdo;胡达罕话还未说完,却有人在帐外高声打断他,那近乎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破音的高亢与惊慌,&ldo;大人!楚军杀来了!&rdo;&ldo;又是那两万疯子?&rdo;胡达罕不以为意。&ldo;放开我!&rdo;耶律星心知不妙,怒吼挣扎着想要脱困,却反而被身旁的叛军捂住口鼻压住手脚。胡达罕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大帐。&ldo;杀!&rdo;数十万楚军将士振臂高呼,手中长枪直指天穹。如雷霆般骤然炸开的声音将夕兰国大营震得平地一抖,正在整队的漠北兵大惊失色,纷纷扭头看向远处,就见在天的尽头,黑压压的楚军如同从天而降,正巨浪般向这边呼啸扑来,战旗猎猎战鼓威鸣,长枪与银盾折射出刺目寒光,像是要将九重天阙也斩开裂口。没有人事先接到过任何预警,胡达罕几步登上瞭望高塔,上头早已没有了守军,只有两具被剥去外衣的僵硬尸体。再看远处,楚军的先遣部队已然突破夕兰骑兵的第一道防线,而在他们后方,还有更多的、源源不断的军队从地平线上冒头,那绝非两万人,而是十万,十五万,二十万,甚至更多。胡达罕后背沁出冷汗,他不自觉就往后退了两步,见他久久不语,身边亲信不得不出言提醒:&ldo;大人?&rdo;&ldo;吩咐下去,全军用最快的速度整队!&rdo;胡达罕匆匆道,&ldo;准备出战!&rdo;&ldo;将军!&rdo;陆追骑着一匹夺来的战马,夹着风沙停到贺晓面前,&ldo;敌营在一个时辰前突然开始全军列队,现在怕是已经集结完毕。&rdo;&ldo;被发现了?&rdo;贺晓问。&ldo;不好判断,&rdo;陆追道:&ldo;看起来似乎应该如此,可他们整合的速度却又拖拖拉拉,我暗中观察许久,觉得那不像是为了迎战,更像是要宣布一件什么事。&rdo;&ldo;既然整队拖拖拉拉,那便说明敌方并无防备,不足为惧。&rdo;贺晓道,&ldo;此行辛苦陆公子了。&rdo;&ldo;分内之事。&rdo;陆追调转马头,又朗声道,&ldo;请将军下令,我愿为先锋,助左翼军攻破敌营!&rdo;贺晓点头:&ldo;多加小心。&rdo;陆追一踢马腹,黑色战马长嘶一声,带着他风驰电掣没入漫天黄沙中。杀声已起金戈长鸣,夕兰国的兵士们架起投石车,无数燃烧着的火油弹冒出熊熊黑烟,先是高高冲向天际,后又一路掉落着火星砸入大楚军中,有人在倒下了,却有更多人迎风踏火突出重围,将手中银枪狠狠刺进了敌军的胸膛。战争将每一个人的双眼都激成赤红,战马如闪电般在战场上来回穿梭,踏破飞沙。这是一场惨烈却又毫无悬念的战争,夕兰国骑兵虽说误打误撞得以提前整队,也勉强算是有所准备,可这仓促拉起的防线在计划周密的大楚铁骑面前,依旧脆弱到如同琉璃杯盏,轻易就能被撕开裂纹与豁口。鲜血冲刷着砂砾,将脚下的土地也染成深色。战场后方,纳木儿一刀将面前看守砍倒在地,冲入大帐替耶律星解开绳索,嘶哑吼道:&ldo;楚军杀来了,我送王上冲出去!&rdo;&ldo;战况如何?&rdo;耶律星问。&ldo;贺晓亲自率领西北大军,整整二十万人。&rdo;纳木儿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ldo;胡达罕吩咐骑兵排成一字长蛇阵抵挡楚军,却反而将薄弱处暴露在外,我们已经输了,彻底输了!&rdo;&ldo;告诉他们,投降!&rdo;耶律星大脑剧痛,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往外走,哑声道,&ldo;留住性命再说。&rdo;